时光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一个转身埋藏了多少过往,回头想想童年的我在路边草丛中捉蚂蚱,杨槐棵里逮山叫驴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但再也回不去了...... 小时候村里的路是土的,院子是土的,连家里房子也是土的。每到下雨天路上都是泥泞,有时候走在路上鞋子能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小时的雨,经常下的沟满壕平。那时候下雨天就喜欢坐在门槛上看外面的雨,一边听着屋檐滴雨的声音,一边心里想着什么时候雨停了就能出去玩。有时候下着雨也不耽误出去玩,用化肥袋子做个雨衣顶在头上避雨,不过玩着玩着发现身上早已经湿透。

而记忆里童年的雨天从不沉闷。雨滴会唤醒沉睡的青蛙,一下雨它们就呱呱呱的热闹合唱。每当下完雨,柏油路上的积水会将汽油渍晕成一个个绚丽多彩的图案,那时在幼小的我看来,是好美好神奇的景象!不过父母很害怕这种连阴雨天,怕屋里漏雨,怕庄稼被淹,怕没有柴火做饭......现在想想真是年少不知父母苦,读懂已到中年时。

春天,会和小伙伴们去田边拔谷扚(gu di),剥开谷扚里面嫩嫩的芯吃进嘴里,一股清甜瞬间在舌尖绽放,那时候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还有一种植物的根叫茅根,要使劲才能从地里拔出来,用手将泥土拭去,放嘴里嚼嚼,甘甜的汁水沁人心脾。还有一种叫甜酒稞的,学名地黄,以前不知道它是药材,只知道这是一种花开像喇叭,揪下花朵嘬一下会有淡淡甜酒味的植物。还有一种叫青波罗,学名苘麻,果实像一个个小莲蓬,嫩的时候可以采下来吃里面的籽。

对了,还有香椿芽,现在的吃法都是用它炒鸡蛋,是当下春天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以前的时候可舍不得这么大方,都是把香椿芽加上盐粒揉搓腌制,当就饭咸菜,而且为了多吃些日子,特意腌得齁咸齁咸的。春天还有榆钱,榆钱其实是榆树的种子,小时候以为榆树开花,是因为榆钱长得一簇簇的,像极了开在枝头的花。阳光透过树梢,一串串的榆钱仿佛在向我招手,那时的我灵巧得像只猴子,三两下爬到树上,边摘边吃,下来时把衣兜里塞得鼓鼓囊囊。洋槐花倒真是花,比榆钱更美也更甜,但树枝上有尖刺,手上经常不小心被扎地冒小血珠。想想小时候和伙伴们在野外吃这花吃那草的,根本不讲卫生,但也没有闹肚子的呢?奇不奇怪?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零食,仅有的禄食、点心也是年节下送给老人享用的,我们小孩子一年到头除了村里有结婚的分几个炸馓子和几块水果糖,嘴里根本吃不到什么二样的。不过二月二的时候家里会用豆子炒制做成小食物,一种是黄豆直接炒熟的叫料豆;另一种是把黄豆外表裹了一层红糖面后再炒,叫歇豆。不管是哪一种豆,童年的记忆里这都是奢侈品。

童年的夏天,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只凭一把蒲扇解暑,傍晚吃饭的时候和家人围坐院子里,吃登面就咸菜、虾酱,即便是粗茶淡饭,味道也那么香甜。晚上也没有热得睡不着,大概是白天在外面玩得太疯了,一上炕倒头就睡着了......你问屋里有没有蚊子?以前的门窗都闭不严实,蚊子自然是有的,但临睡前娘会闭紧门窗“哧哧哧”地喷上一筒子敌敌畏,再多的蚊子也当场被超度走了。
当夏天闷热的天气突然刮风变得凉快了,那是要下大雨的兆头。乌云从半天空黑压压地阴了上来,地里干活的人赶快往家跑,跑着还得喊着那些不走的人:“婶子,东边上来天气啦!双紧式滴走吧!”这个时候家里往往都晒着粮食,那时也没地儿看天气预报,是晴是雨全看缘分。回到家不光要赶紧收拾晾晒的粮食,八十年代后期还得拔掉电视插头和天线,怕雷击把电视击坏了。

记得小时候,在堂屋的墙角处高挂着一个黑色喇叭,早晨傍晚播放时政与歌曲。那时候农村的娱乐活动非常匮乏,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录音机,所以早上醒了趴在炕头听一听喇叭广播也是种享受。
印象中有一首歌经常循环播放,它曲调纯朴、平易上口、民间风味浓郁,我不知道歌曲的名字,只知道内容是宣传计划生育的。

歌曲分为三段,第一段是:“正月里,是新春,青年男女就结了婚,生了个小孩就多了一口人哎,你要问生的啥?实在不称心,想要个小子嘛来了个千金,我的天儿来嗨,你说是气人不气人来哎嗨哎。”
第二段是:“第二年,又一春,孩子的妈妈又怀了孕,实指望这一回传佳音,这孩子生下来,又是一千金,不到这两年就生了一吨,我的天儿来嗨,不生个男孩还不死心来哎嗨哎。”
前两段是生女户的牢骚话,第三段改成了批评教育:“姐妹们,同志们,要说服教育这样的人,重男轻女流毒深,生啥都一样,一个最省心,孩子多了就累煞个人我说同志们,计划生育要记心来哎嗨哟。”
刚才写文章的时候查了一下,这首歌的名字叫《计划生育要记心》,演唱者杨松山是著名民族声乐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在全国声乐界享有很高声誉,被誉为“山东民歌王子”。1977年任山东省歌舞团副团长,是他发现并推荐彭丽媛、巩俐、倪萍等成才成名的伯乐。
当年都说计划生育好,从上到下严抓计划生育。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又不说计划生育好了,二胎三胎也都放开了,但现在人们的观念早已改变了,年轻人压根儿就不想多生。眼看如今社会逐步进入了老龄化,年轻人越来越少,结婚的少生孩子的更少,现在一两年都难得喝上一次生小孩办的酒席了。

上小学后,每当农忙学校会放麦假和秋假,这时候就开始慢慢地帮爹娘干活。拾麦子、装车的时候踩车,下地除草,掰棒子,扒棒子,割豆子、耙地的时候踩耙......当时我家里喂着骡子,所以一家当块的夏收、秋收,还有讲地、耙地的活,都是由父亲牵着骡子来完成,那个时候我力气小干不了多少活,但看到爹娘农忙时每天那么辛苦,心里也不落忍,爹娘让干啥就干啥,很少偷懒不干。现在非常感谢当年这段农村经历,也感谢爹娘留给我的这段精神财富,成人后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我,再怎么难也没有小时候难吧。
冬天天好的时候,村里会有一些老人坐在向阳的墙根处晒太阳。男女都有,男的头戴毡帽,花白的胡子。女的则清一色小脚,扎着绑腿。身穿又厚又臃肿的棉袄棉裤,双手笼在袖筒里,浑浊的眼神,稀疏的门牙,包浆的旱烟袋......小时候不理解老人晒太阳一坐就是大半天,长大了才明白,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他们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及皆是遗憾。

记忆里小时候每年冬天都刮大北风,刮得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萧条。路边赤条条的枝杈一树一树的排开,就好像是冬天以树做笔,在天空描摹了一幅黑白灰的简笔画。冬天就是个孤独的孩子,但一下雪就大不一样了,那时候雪下的都挺大,夜里下大雪时静悄悄的,早上推开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那个时候也不怕冷,专门跑路上去踩雪,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时每次雪化需要几天甚至一周多。现在也会下雪,只是再也没有一条路,能让我踩着声响,走回那个一脚踏上就陷进童年里的冬天......

还记得冬天天还没亮就背着书包去柳疃小学上学,走着走着天就亮了。那时的父母从来不担心孩子会不会走丢,也不怕孩子走路冻坏。早上的北风透骨的冷,顶风冒寒到了学校后发稍和眉毛睫毛都白了。教室里除了一个简易炉子也没有别的取暖设备,生炉子还要每个学生从家里拿棒子瓤和木头,教室朝北的窗户都用塑料布封着,炉子散发的热量有限,同学们手冻脚也冻,耳朵更不用说,等天气一暖,手脚被冻的地方开始一阵阵发痒。

小时候的大年三十,天刚刚黑,娘在下饺子,村里零零星星响着鞭炮声,那是孩子们在放爆竹玩,等吃过年夜饭,半夜开始发马子,四周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好不热闹......小时候的年,是爹买回来的肉,是娘给我做的新衣裳,是兜里舍不得花的那几毛钱,是那噼里啪啦金花四溅的一挂小鞭儿。那个年代虽然要啥没啥物质缺乏,但却很有年味,小时候的年是内心极其期盼的。现在的年,是超市里的拥挤,是一桌子好菜谁都吃不下,是天南地北的奔波,是黑夜当做白天的混乱。生活越来越好,年味却一年比一年淡了。
好怀念啊,好怀念!怀念回不去的童年,怀念童年的老屋,怀念儿时的伙伴,怀念姊妹仨一起去走姥娘家,还有爹娘年轻又忙碌的身影。
光阴匆匆,正如席慕容所说:“走的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多希望一觉醒来能回到小的时候,母亲没有皱纹,父亲没有白发,他们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而我还是个孩子,一切还是最初的样子......
其实我们现在怀旧,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好,而是那时我们还小,父母还年轻,可以沉浸在儿时的欢乐之中。细细想来,其实自己一直思念的并不是故乡,而是那回不去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