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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期许

                                 天堂里的期许

                                    曲京溪

   村西北河堤边上,那个不算太大的坟丘,那尊无言地白色大理石墓碑,是爹娘天堂里的家。大哥点燃了纸钱。一条火舌倏地蹿腾起来,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坟头上。我回头望了望肃穆站立的侄女婷婷、儿子浩浩,又凝视了坟头许久。

老娘那弯弯的脊背、满含期许我们家能出几个文化人的目光,恍如昨日。

           一

   1928年,娘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里穷得常常揭不开锅。娘姊妹5个,虽然4个是党员,但没有一个识字的。偏偏娘是个心气很高的人,总指望着念书识字,离开那个让她忧伤的地方。娘18岁就秘密加入了共产党,解放前担任我们村里的妇救会长。做军鞋、送粮食、传情报、动员青年参军,样样干得都出色。家乡解放后,胶东地区选派干部到青岛学习培训,准备南下,组织上看中了娘的才能,她被选上了。可当带队干部得知娘不识字后,连连摇头叹气,极度惋惜。

   记得儿子小的时候,曾问过娘:“奶奶,俺姥爷比你大都识字,你为什么不识字?”娘说:“你姥爷是男的,上过学;奶奶是女的。”儿子又问:“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叫你上学?”娘说不出深奥的道理,只是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奶奶家里穷,上不起学。奶奶这一辈子呀,就是吃了没上学的亏。”停了一会儿,娘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瞧现在,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学上,好事儿都让你们赶上啦。”

     二

    娘一辈子不识字,这成了她的一桩憾事。她就指望着我们姊妹们能上学识字有出息,光宗耀祖。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年的学费才8毛钱。当时我们家里有4个人同时上学,就是每人这8毛钱也拿不出。免谁的学费呢?学校领导和班主任老师颇费了一番脑筋。娘知道了说:“我家孩子的学费一个也不用免,全交。”听奶奶说,那次交学费,娘是从邻居家借的钱。

    我上初中那年夏天,娘到生产队干活回来后,每天中午都带着我,到湾边沟沿上割青草,送给生产队喂牲口。生产队里根据青草的分量计算工分,每斤还给2厘钱的现金。夏天的中午,日晒地烤,每次割青草,娘的衣裳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娘把割的青草捆成两捆,小的一捆让我背。娘抱不起一大捆鲜青草,就双膝跪在地上,先把绳索套在肩膀上,弯下腰,再用手使劲撑着地,吃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把草背到队里场院。常常是汗水还没来得及擦擦,又到队里干活去了。开学前,我领到了3.5元的现金,买了钢笔、笔记本、铅笔盒等学习用品,叫同学们好生羡慕。

    70年代中期,我们村里自办高中,升学不用考试,由村里的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推荐。娘在村里的威信挺高,再加上我自己的表现,自以为肯定会以第1名上榜。但名单一公布,我却排在第6。问其原因,大队干部说,家庭出身贫农的子女优先,我家是下中农成分,所以不能往前排。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找娘哭诉。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特殊年代,家庭出身,可是关系一个家族的命运和后代前途的大事。只有贫下中农的子女,才能入党、参军、上大学。家庭成分“高”的,不但与这些沾不上边,就是找对象都很困难。娘一听就火了,愤愤地说:“咱家不是贫农,谁家是贫农?走,找他们去!”娘找到村治保委员,又找了会计,查了户口底子,娘确认我家是贫农成分,又让“贫管会”把我的名字往前排了,才撂手。有几个学习成绩比我好的同学,就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而遗憾地失去了上高中的机会。

                     三

   那个年代,我做梦都想跳出农门,捧上“铁饭碗”,再也不用像父辈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土坷垃打交道。1978年夏天,在村办高中毕业的我,同一帮初中毕业生一起复习考中专(那年山东省中考考初中知识)。虽然语文考了82分,成绩在全公社拔尖,但因数学考得太差,只有36分。结果,总分以8分之差落了榜。我不敢想象娘有多么的失望。

   不知道娘从哪儿打听到公社中学要举办高考复习班,就催我去报名。通知还没来,娘就为我收拾行李。一天中午,娘找出一条旧线毯,叫上我到村北的一条水沟里去洗。娘低着头,用木棒使劲地捶打着破了边的线毯,几缕白发晃进了我的眼里,荡湿了我的眼眶。“娘,我不上学了吧,在家挣工分,家里还欠着生产队的款哩。”娘的喉咙哽咽了:“去吧,咱家以后会好的。我就是要饭吃,也要供你上学,上的越多越好。”

   那个时候,复习资料、教材什么的都得自己找。三姨的小叔子是位老高中生,当时在平度县里当副县长。他毕业外出工作时,把些旧家当都放在了三姨家。娘就和同样不识字的三姨,像淘宝似的给我找能派上用场的书。两个“睁眼瞎”,怎么找书?娘在生产队里给庄稼施过化肥,认得化肥袋子上的化字,看见一本书上有化字,眼睛一亮,就找到了化学书。娘以为物理是两个字,但有本书封面上写的是娘不认识的《物理学》三个字,娘就没要。后来,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的娘,到50华里外的土山公社十二中,找到一位认识的语文老师,才为我找齐了教材。娘拿着书往回走时,心里一定是当成了宝贝疙瘩,指望她的儿子读了,就能迈进大学的门槛。

   但世上的事并不是都能心想事成。后来,公社中学因缺教师、少教室,复习班打了一阵雷后,并没有下来医治我们知识饥渴症的时雨。娘眼巴巴的希望又落了空。              

                   四

   考学不顺的我,1979年12月,却收获了当兵的惊喜。到了部队后,娘叫三妹给我写信,嘱咐我在部队继续考学,并寄了复习资料。在娘的鼓励下,1980年,我参加了军队院校统一招生考试初选。我上学时文科成绩较好,理科很少及格。但那年军校招生初选,偏偏不考语文,我自然提前落了榜。那次,我没敢把落榜的事,写信告诉娘。

   在部队里,我喜欢上了新闻写作,经过了100多次投稿失败后,1982年开始在报刊上发表稿件。娘知道了比我还高兴。1987年,我获得《人民装甲兵》杂志积极作者一等奖,奖品是块电子手表。我把表拿回家,根本就不会看电子表的娘,却偏要撸下她的机械表,出门就把电子表戴上,不等人问,她就会说:“这是俺三儿在部队写文章奖的。”在人们的赞扬声中,娘得到了很大地满足。

   1988年5月,我们部队通过成人高考,委托南京师范大学举办经济管理专业业余大专班。那时,我正领着娘在南京治病。为了圆我的大学梦,也圆她的一个梦,娘就忍着病痛,一瘸一拐地买菜做饭,让我挤出时间复习迎考。这次,我没有辜负娘,顺利考取了。

   送娘回家时,4岁的侄女婷婷正在炕上玩。我问侄女:“婷婷长大了想干什么?”侄女天真地答道:“长大了上大学。”一句话,把娘逗乐了。娘紧紧地抱着孙女说:“好,你三叔当兵上大学,婷婷长大了也上大学,咱家里的人都上大学。” 说着。笑着。娘的眼泪就出来了。

   人是比着活的,做了母亲的女人尤甚。她们不仅把孩子视为种族的衍续,而且视为她们实现理想的接力手。当她们的某种愿望没有达到,或者结果不如别人时,孩子便是她们的寄托。别看娘不识字,但她的聪明机智,在四乡八疃是出了名的。甭说一般农村妇女自叹不如,就是一起搭班子干过工作的男的,也很少超过她的。只可惜我们姊妹7个,没有一个传承娘的聪明基因,没有一个上过正规大学。这成了娘藏在心头,不能说也不愿说的一块心病。我们没有让娘在人前感到荣耀,满足她哪怕是假着私利的虚荣,而让她每每想起此事就赧颜,带着深深地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我们的不孝啊!

                  五

   纸钱化成了灰烬。大哥拿着装满自来水的矿泉水瓶子,在灰烬前浇奠了几下。然后跪下磕了个头,说:“娘,您看见了吗?您的孙女婷婷研究生毕业了,孙子浩浩也上大学二年级了。”

这一刻,我分明看见老娘笑了,眼里还闪着泪花。

 

    作者简介:曲京溪,男,山东莱州人。1960年3月出生。1979年12月入伍,1993年转业。莱州市住房和规划建设管理局政工科原科长。现供职于莱州市建筑业协会。莱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莱州市散文学会会员。散文作品曾获201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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