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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年味儿

乡间有俚语感叹道: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其中深意,在农人们的心底,差不多可以做这样子解析,那就是: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当中,过年算是一件“异乎寻常”的大事了,但是“年”又似乎总是在较短的时空里,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前飞奔或者冲刺,及至沉浸其中的人们蓦然反应过来,它却已做渐行渐远的姿态,转眼只剩下一个难以忘却的背影了······

的的确确,在乡间,四季当中无比忙碌却又无比充实,无比喧嚣却又无比快乐着的美好意象,莫过于这一个被农人称之为“忙年”,即使雁阵横空,漫天飞雪,鹊闹枝头,百犬吠声,也难以遮掩街头巷尾庄户人忙年匆匆步履的寒冬腊月了——所谓的“年味儿”,其实就在男女老少们脚下踩踏着“吱吱嘎嘎”作响的积雪,男人捏着秤杆赶集上店,女人端着簸箕碾米磨面时,就已然细细碎碎地化作大红的灯笼,火红的对联,整串整串的花炮,精心裁剪缝纫的衣履,热气腾腾里乍出锅的年糕,滚油中滋滋作响的鲜肉丸子,村姑村妇们巧手甫一点红的麦子面饽饽,而悄然弥漫于每一个村庄的上空了。

祖祖辈辈辛勤劳作于广袤而平坦的昌潍大地之上的农人们,历经除夕之夜以电光石火、震耳欲聋之气势清脆炸响的新年序曲,蓄积经年,美酒一般酝酿于腊月里的那股子特有的欢势气氛,终至于拉开序幕,张扬而嘹亮地氤氲在天地之间,充斥每一个村落的房前屋后,醇香四溢。

随后的一整个正月,是男男女女们整年当中真正难得的一段闲暇时光。一般是在早饭之后,女人们照例描眉画眼,整洁头面,拉帮结伙,携儿将女,一反平日里含蓄寡言的常态,大呼小叫,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盐粒子爆锅一般,不厌其烦地寻摸到那些门楣上贴着双喜字,年前新娶了媳妇的家庭,按乡俗毫不客气地讨馓子,要糖块儿,恨不得当面将新媳妇夸成一朵石榴花儿。

而此时,如果恰逢婆婆或者小姑子忙活着迎来送往,没有在场作陪的空当儿,便有生性风趣的妇女挤眉弄眼,撮弄着嫂子辈的婆娘不怀好意地伸出几根指头,故意神神秘秘地抠问新婚的小两口昨夜里又亲热了几回,直至新娘子羞臊得粉脸就像涂抹了胭脂,方才会在人家捂脸弯腰之际大笑着一哄而散。自古道远亲不如近邻,这一种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走马观花”,说到底就是一次纯朴的相互结识和团拜,其乐融融当中体现的是一种浓浓醇醇的邻里乡情。

初二姥娘、初三姑,初四、初五拜丈母。所谓“礼义廉耻”,孔夫子他老人家定下的这些个规矩,自古至今,在庄户人的心目中,份量可是等同于“忠孝仁义”的,体现的是庄户人最看重的礼节和人品呢。而初五之后,那些一年当中难得见上几次面的亲眷们,也便早早地定好了日子,届时除非天上下着刀子,否则可端的是“请客不到恼煞主”了。

正月里待客,讲究暄腾、瓷实而又雪白喜庆的大饽饽,连同那些花样迭出,往往令这个季节里只识花炮的孩子们喜上眉梢的花馍,早就一层压着一层,整齐码放在一口大缸里,搬一口厚重的铁锅扣了,置于室外背阴之处低温储存,因此主妇们气定神闲,并不慌张。过年的面点比不得寻常饭食,敬天祭祖,祈祷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外,还是走亲访友必不可少的重要礼品,那可是腊月里忙年时,主妇们一瓢一瓢地舀了清冽的井水,鸡蛋里挑骨头一般下着功夫,不厌其烦地淘净晾干金黄的麦粒,之后再精心磨成的头茬子白面蒸出来的,取材之讲究,几近于早年烧锅行里的“缸头”。面食的口感和品相,就像农家妇女最重视的针线活儿一样,关乎主妇们“巧妇”与否的名声,所以向来马虎不得。

往往不到中午时分,各家各户滚烫的热炕头上便摆好了漆做铮亮的炕桌,朱红的筷子,滚烫的热茶浓浓酽酽地沏进壶里······而这时,提篮挎篓的客人便随着一声声“过年好”的问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登堂入室了。直至寒暄过后的亲友们脱了鞋子上炕盘腿坐定,已然翻着肚皮,打着呼噜酣睡了好几个时辰的家猫才翘着可笑的须眉,大梦方醒,惊慌失措中来不及伸个懒腰,就一溜烟儿地蹿出厅堂,跃上墙头,迅疾转移到炊烟袅袅的屋脊,惊魂甫定的露出一副少见多怪样子,却全然无暇去顾及杨树上那些“吱吱喳喳”惊飞的喜鹊,顿时惹来院中黄狗一阵子摇头摆尾、呼呼哈哈的讥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其实,除去早年间天灾人祸所致的饥馑,即便收成平常的年头儿,祖祖辈辈省吃俭用的农家,平日里斟酌钱粮,向来都是量入为出,有谁会做出寅吃卯粮这样的荒唐举动呢?也正是因为具备了这种“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底气,农家宴客,自古呈现着一种恰到好处,却又绝不寒酸的气派。

千滚的豆腐万滚的鱼,嫩黄的肥鸡,大块儿的猪肉,焦黄的炸藕盒,油囊囊的素丸子,这是腊月里早就盆满钵满备下的,挖到盘里就是菜,届时只需要往灶膛里面续上几把豆秸,干柴旺火“哔哔啵啵”撒着欢儿的工夫儿,热气蒸腾的盖垫一掀,顷刻就能香气缭绕地端上炕桌。

传统的凉菜,则必须早早烫好一钵子晶晶亮亮、软硬适度的绿豆或者地瓜粉条,凉开水斩过之后,调入蒜泥、精盐、香醋、白糖、麻油等调料,加新鲜的虾皮儿和着翠绿的芫荽梗儿拌匀即可。日子相对殷实一些的人家,还会摊上一个色泽金黄的鸡蛋,顺上几片鲜亮脆嫩的肝尖儿,快刀切做细丝以为点缀,客人伸出红漆筷子挑起食用时,必定是颤颤悠悠、汁液淋漓的一长串,须以左手心托接着才能“哧溜哧溜”地入口,其味道酸甜咸辣沁人心脾,丝丝凉意甚是爽口——这便是潍北农家四时八节喜庆宴席上必不可少的一道凉菜,名曰“和菜”,其制作过程当中的工艺和取材,无不体现着“诸味调和方能成其为和和美美”的意思,寓意相当丰富。

至于红艳饱满、通体披着一层雪白盐花儿的油炸花生米,琥珀一般透着晶莹剔透的肉皮冻儿,撒着一层糖霜的橘皮青萝卜丝儿,多数儿都是自家圈里、栏里和庄稼地里种养出来的东西,几乎不必远路风尘地赶集上店,在自家院子里打几个转身就可以凑办个齐全的东西。

早些年,因为大棚种植尚未普及,所以,几乎终日飘雪的腊月里是难觅什么新鲜蔬菜的。然而,新正大月的宴席上,终不能只上些荤腥油腻的菜肴吧?对此,农家的巧妇自有代代相传的妙招:“冬至、腊八日,辞灶、年除夕”——辞灶前后,洗干涮净一口小泥缸,缸底注入约摸一拳头深浅的温水,平时用来盛饭的竹丝饭筐铺一层籽粒饱满的黄豆或绿豆粒子,底部垫一块半头砖,使温乎乎的净水刚好浸过那些密密实实的豆粒儿,随后只需在缸口蒙上一方厚墩墩的笼布,将泥缸墩在整天热热乎乎的炕头上,不待几天的光景儿,那些黄豆、绿豆们便自会密密麻麻的窜成一筐其黄如金,其白如玉的嫩芽,富态福相的样子,煞是令人欢喜。需要做菜时,随手抓出一把,用不得淘洗,如同各家主妇最拿手的醋溜白菜心儿一样,添油加醋地一番爆炒,瞬间便是一盘充溢着年味儿、醒酒败火的时令珍馐了。

就在灶堂间“滋滋啦啦”爆炒之声不绝于耳的热闹气氛里,负责烫酒的主人已经将整瓶的烧酒“咕嘟咕嘟”地倾入酒壶,转眼之间便在“呼呼”作响的火炉上燎得个滚烫,顿时醇香满室,撩拨得满桌子客人情不自禁地抽起了鼻子。

平时宴饮,乡间自古讲究“父子不同席”,意思大概是辈分不同的人们坐在一起喝酒,难免有个“酒后失言”,会手舞足蹈、口无遮拦地乱了长幼尊卑的规矩。而大年下喝酒,三亲六故难得聚首,所以,辈分不一的人们同席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忌讳的反而是冷了场面,辜负了主人的一片盛情和一番美意。

于是,你就听吧: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便是父子之间,在输赢这样的“原则大事”上也玩不得半点猫腻,往往计较个面红耳赤,唾沫星子四溅。觥筹交错之间,你会经常现场见闻某对父子甚至爷孙辈分的客人,在兴致勃勃、红头涨脸,却又醉眼迷离、瞠目结舌的状态之下,划着划着拳,便哇啦着一条舌头,相互吆喝开了“兄弟俩好啊”的行酒词,随后不得不在众人善意的哄笑之中异常尴尬地摇晃起了脑袋,原本就已然红如关公的一张脸面,顿时变得活像秋后着了霜的茄子······

年复一年的春种秋收,夏耘冬藏,再纯朴的庄稼汉子也藏不住个庄户脾气。田间地头,林边场院,老少爷们儿之间总难免个勺子碰了锅沿的言差语错,原本算不上什么伤根动本的大事,难得逢了这样的一团和气,推杯换盏之际,相互之间便趁机拿出一种“入乡随俗”和“高风亮节”的姿态,豪气干云一如爽风里碰头摩脸的高粱穗子,牛眼盅子“叮叮当当”地碰不上几巡,借坡下沿儿,往日里端着架子装扮的几丝矜持和纠结,顿时化作握手言欢,不知不觉便做烟消云散了。

这样一种微妙而热情鼎沸的场合,即使平日里再擅长做“河东狮吼”一样恐怖形状的女人们,也莫不心领神会,只管在一旁捏了围裙边角掩嘴窃笑:哪怕男人一出柴门便软软地醉倒在雪地之上的柴禾堆里,她们也乐得“美人扶得醉人归”——远村近郭,头圆履方,唯有男人们才是家中真正的一根顶梁柱,新正大月间酣畅淋漓地醉上几回,打从温存处去琢磨和思量,其实也是终年劳作之外,一种难得的松快和休憩呢!

高跷锣鼓,耍龙舞狮,茂腔吕剧,百戏杂耍,刻骨铭心自童年,烙印着古老传承的那些数不胜数的乡村年味儿,如今已经渐渐地融入高科技背景之下的春节晚会、短信拜年、电话沟通、网络交流······

春来堂上琴书润,雨过山前梅柳香。不知不觉里,天地之间转瞬又是一片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的景象了。河堤岸柳,草色遥看近却无。开轩面场圃,从正月的意象中放眼望去,和风春阳之下,牛马驴骡们偶尔对望之间的眸子里已然蕴含了好一些含情脉脉,年前初生的犊子们继续没心没肺地撒着欢儿。枝头家雀儿们惊喜不已的目光里,已经晃动着农人们备耕备种忙碌的身影。

新年虽已做旧年,而那些崭新的时序,却如同雨季里拔节的庄稼,正“嘎巴巴”作响地行进在来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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