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

凤是杨树屯的一枝花,芳龄十八,长得如花似玉,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可又有谁知道,凤的童年并不幸福。

凤一家四口,奶奶、爹、弟弟和她。娘在她三岁那年死了,是生弟弟龙时大出血死的。凤想娘,奶奶告诉她娘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龙长大了就会回来的。凤就天天瞅着弟弟,摇摇篮,喂奶粉,盼着龙快点长大。龙长大了,她就能见到娘了。

等到龙会走路了,凤就哄着他玩儿。爹要下地干活,奶奶踮着小脚洗衣做饭喂鸡喂猪绣“白丽带”,从早忙到晚。饭后,爹点上一袋老旱烟,“吧嗒吧嗒”一口一口地抽。奶奶放不下她的鸡鸭鹅猪,总要围着院子转一圈儿。这时,凤就一声不响地洗碗刷锅抹桌子,然后哄着弟弟折纸牌、堆积木。龙上一年级时凤就下学了,白天跟着爹下地干活,晚上看着龙写作业。

每年到了盛夏季节,高树上的蝉总会“知了知了”叫个没完没了,似乎在通知人们该去捉蝉龟了。夜幕降临,村里的孩子们就提着手电筒,拎上小铁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到村子周围的树林里捉蝉龟,运气好的话一晚上能捉五六十个。大人们一般是不去的,白天已被地里的活累个半死,晚间或坐或躺,摇着蒲扇乘凉。捉回的蝉龟大都腌在咸菜缸里,吃的时候放到油锅里一炸,诱人的香味顷刻间弥漫整个屋子,溢到院子里,“香飘云天外”。龙最爱吃炸蝉龟了,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花儿。

凤十岁那年,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捉蝉龟,找着找着不觉就失散了。当凤发现周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时,心里并未害怕,甚至还有点儿暗暗高兴:正好,他们都走了,俺多捉几个。想着龙吃蝉龟时的馋相,想到还能给家里省下买菜的钱,凤又向树林深处走去……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周围草丛中的蛐蛐儿低吟浅唱,卖弄着风情……凤眼疾手快,捉了一个又一个。突然,远处出现了几盏大灯,光柱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向这边疾驰而来,一转眼已来到树林边,原来是两辆摩托车。车停了,跳下几个黑影儿,急急地撒完尿,然后悄悄摸进树林,一步步向凤逼近……凤用手电筒一扫,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已站在眼前。他们见是一个秀气的小姑娘,就喷着酒气上前言语调戏,推推搡搡。“你们要干啥?想吃蝉龟自己捉!”“哥哥不吃蝉龟,哥哥吃……”几个人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捂嘴的捂嘴,解衣的解衣……几个大男孩吹着口哨走了。凤急忙打开手电,发现小桶还在,蝉龟似乎也没少。

“这孩子,这么晚了,咋还不回来?”奶奶正念叨着,凤一头闯了进来,小脸儿蜡黄蜡黄的,衣衫不整,头发上还粘着草叶儿。“奶奶……”凤一头扑进奶奶怀里,诉说着被欺负的经过。奶奶早已老泪纵横,哽咽道:“我苦命的娃吆……老天怎么不长眼啊,怎么不劈死这些伤天害理的畜生啊!凤,你听着,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讲!记住了没?”奶奶一脸严肃。凤狠狠地点了点头。凤其时并不晓得奶奶为何神色大变,先前摸鱼也曾割破脚,剜菜也经常划伤手,这次不一样了么?

春去秋来十八载,凤出落成一个闭月羞花的大姑娘,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怎奈凤志大眼高,相看了几个皆不中意。唉,俺心中的“白马王子”,你在哪里呢?

这年夏天,杨树屯小学分配来一个大学生,二十刚出头,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每天傍晚,人们总能看到一个穿红背心的身影儿在篮球场上奔腾跳跃,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晚间,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校园飘出,深情婉转,如泣如诉。每每笛声响起,凤便坐在院子里,双手托腮,静静地听,痴痴地想。

这个小伙子叫鸣,听说来自遥远的县城。鸣有晨跑的习惯,路线相对固定。凤的家离学校不足百米,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鸣从门前跑过。不知为什么,每次看着跳动的火焰飘过,凤就不由得耳热心跳,腮飞红霞。

这天鸣照例晨跑,身影矫健,步伐有力,雪白的球鞋交叉闪动,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突然,一盆水泼了出来,鸣毫无防备,溅了一身泥点子。随着一声惊叫,鸣看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女,看来是刚刚洗过头,黑亮的长发湿漉漉的,肌肤白嫩,梨花带雨,眼睛又大又亮,顾盼生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没看到……看,衣服鞋子都弄脏了,俺给你洗。”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应道:“不用,不用……不要紧,谢谢……”鸣红了脸,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抬脚跑了。

晚饭后,校园里只剩下鸣孤零零一个人。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毛躁躁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顺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着。“郑老师在吗?”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鸣拉开门,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站在眼前,欲进还退,两手极不自然地绞着衣角儿,来的正是早上泼水的那位姑娘。“啊,是你,有……有事吗?”“嗯,早上俺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是俺来洗吧。”说着便往屋里闯。“别别别,屋里太乱……”凤哪里肯听,径直走进屋子,把床底下的脏衣服臭袜子一股脑儿掼进脸盆,扭身走了。

次日晚饭后,凤又悄悄地来了。两人红着脸客气了一会儿,鸣给凤倒上了一杯水。凤端着杯子,不敢看鸣,只是四处打量。小屋只一间,既是卧室又是厨房,瓶瓶罐罐七上八下摆满了厨桌,像个杂货摊……凤放下杯子,不容分说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身后的长辫子有节奏地一甩一甩……鸣心里暖烘烘的,似乎那跳动的辫梢搡到了他的心尖儿,仿佛凤才是这屋子的主人,自己反倒成了客人。凤洗晒过的衣袜叠的平平整整,散发着缕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鸣这才发现下面还压了一本书。鸣信手打开,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某年某月某日鸢凤购于某某书店。

“你叫鸢凤?”凤回眸一笑:“你怎么知道的?”“是这本书告诉我的。”此时凤已收拾好了,瓶瓶罐罐闪着光亮,规规矩矩地拢在一处,小房间转眼工夫亮堂了不少。“郑老师,你是文化人,书上的好多字俺不认识呢,今天正好来问问你。”

月儿悄悄爬过树梢,风儿轻轻吹过,夹带着淡淡的草味儿和花香。两个并肩夜读的身影儿映在窗帘上,温馨而甜蜜,宛如当年的梁祝。

秋去春来,两人的关系已半公开化。学校的老师们三天两头追问鸣什么时候分喜糖;村民们夸凤有眼光,到底找了个吃皇粮的,又有文化又英俊。大家都认为凤和鸣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不是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堪称绝配。

说来事巧,这天傍晚鸣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凤蹑手蹑脚转到他身后,然后轻轻一咳。鸣一愣怔,所看之书藏之不及,被凤一把抢到手里。原来鸣近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色情画报,没事儿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看,不想这次被凤逮了个正着。鸣见是凤,一颗悬着的心又放到肚子里,连忙关紧门,便要和凤一起“欣赏”。凤先是红了脸死活不肯,怎奈鸣软缠硬泡,只好随了他……一阵嘤嘤咛咛,悉悉索索,继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凤飞上了云端……

“凤……”鸣摇她。凤从云端回到了地上。“你的那个呢?”“哪个?”“就那个吗……”鸣拿起画报,翻出一页指给凤看。凤立即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不由得浑身一阵冰凉,顿时跌入了深深的谷底。奶奶严肃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久久不绝……凤此时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鸣垂下了脑袋,如同经霜的茄子,顿时蔫蔫了,哪里还有一丝儿方才的生龙活虎。过了许久,鸣才嗫嚅道:“凤,我……你听我说,这几天你先不要来了,容我好好想一想……”鸣不敢抬头看凤,声音像蚊子哼哼。“鸣哥,俺知道你是嫌弃俺了,嫌弃俺的身子不干净了。俺也知道俺配不上你,俺不会死皮赖脸缠着你的……”凤泪如雨下,一头冲进茫茫夜色中……

不久鸣就被当领导的父亲调回了县城。本来鸣到村小任教也是一时冲动,只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不愿让人说他只会沾老子的光,实在不行父亲还会想办法的。鸣近一年的工作确实也很出色,领导赏识,学生喜欢,群众、同行也都认可,和凤相恋后一度坚定了扎根农村的决心,谁曾想……

鸣走后,凤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爹要去法院上告,叫公安局把鸣这个流氓犯抓起来。龙拎了一把斧子,瞪着血红的眼睛要去找那个负心汉拼命。凤死死地拦住他们,最后跪在了地上……大家都劝凤赶快把孩子做掉,凤中了邪似的,死活不肯,后来到底产下一个男婴。

凤在产房里撕心裂肺的时候,此时的鸣正携着局长的残疾女儿步入婚姻的殿堂…….

几年后凤收到一封转来的信,是鸣的。信中鸣骂自己是一个混蛋,对凤表示了深深的忏悔,还说自己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如今已离了婚,问凤能否原谅他,重续前好……而此时的凤,带着孩子嫁给四十多岁的“破烂王”已整整两年了。

唉,一层薄薄的膜儿,难道比天河还宽么?

(注:此文于201471日中国作家网原创快览“短篇小说”栏目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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