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姐姐藏到最后,还是被乡里的民兵从二姑家给绑走了。

      那晚我正在娘住的东屋,跪在炕席上给爹捶背,娘坐在豆油灯下为我爹缝棉裤。这时我听到院子里走进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就支愣起耳朵。是二狗爹,娘叫他进屋说话,二狗家也姓刘,是我家没出五服的亲戚。二狗是乡里的民兵班长。


      二狗爹,这话当真,俺花,叫乡里绑去,还要捆到明天早上?


     娘吃惊地放下手里的针线,从炕沿边滑落下来,赤脚站在炕旮旯的土地上,眼睛直直地望着二狗爹。


      二狗爹坐在炕沿边,双腿耷拉,望着我娘,点点头。我看到,二狗爹手里端着的黄铜烟锅早就灭了。


     藏得好好的,怎么会……?


     唉,二狗爹立起身,对站在地上还在抹眼泪的娘道:小三,二狗爹瞅瞅我,对娘说,
他二姑家隔墙杜麻子,你不是不知道。平日就好打听人家的事。事就是他捅出去的,今儿个上午捅的。


    娘双手拍在大腿上说:我怎么没想到这出啊。娘瘫坐在地上。

    今晚二狗当班,你找件厚实些的衣裳,半夜里叫三给花送去,天凉,还挺着个肚子,够闺女受的。


    二狗爹说完,把烟袋别进后裤腰里,娘把二狗爹送到大门口,回屋后娘一腚坐在炕沿上,我看到娘的眼里,一直流着眼泪。爹这时直直地硬坐起身,依靠在炕的西头,喘息着,望望我娘,又望望我,脸憋成了紫色,爹聋。但爹会看别人的嘴型。


     姐姐是五年前嫁到靠山村的,姐夫的木匠手艺是远近出名的,人老城,话不多,每次来我家,用我娘的话说:十杠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姐姐每次回家,背地里,我娘总叫姐夫是哑巴。周围十村八里的,谁家有红白喜丧事。多会去请姐夫,姐姐是在二狗家认识姐夫的,那一年二狗大哥要结婚,请姐夫去做衣柜。靠山村,离我们村十几里地。


     第二年正月里,姐就生下铁蛋,4岁了,不会说话,听娘说,铁蛋2岁那年因为发烧,到县里打过一针,后来就真的哑了。往后姐姐每次回家,娘不再背地里叫姐夫哑吧了。

      
夏末的一天晚上,娘在天井里给爹擦身子,姐偷偷留进院子,进屋后就听娘说姐姐: 真怀上了?你不要命了,姐哭着说;娘,铁蛋是哑巴,不要个正经的孩子,你叫我往后怎么活啊,娘。


我苦命的花儿啊,娘抹着眼泪把我姐搂到怀里。


       姐姐躲回家的一个月里,靠山村的支书就带着乡里的人,来家找过我姐,临走前,支书用手点着我娘脸说:如果知道刘桂花藏回你家,我一样也把它给掀了,支书说着抽回点着娘的右手,抬手指向我们家低矮的屋顶。

       麦子下种后,一个满月的晚上,饭后,娘对姐姐说:花,今晚就去你二姑家,再藏上些日子吧,村里有人说闲话了,娘伸出双手,颤抖着摸了摸姐姐的肚子。姐默默地点点头,慢慢转身,回到我和姐住的西屋,出来时,姐姐左手扶住后腰,右手搭在鼓起的肚子上,肘弯拐着蓝底碎白花包袱,走到大门口时,姐姐突然紧紧搂住我,然后又回过身来,冲着我爹娘的东屋,艰难地弯了一下腰,我看到眼泪在娘和姐姐眼里打转,就像院子上空的星星一样闪亮。  

      娘走进天井,抬头看看天空,回屋对我说:时辰差不多了 。


      我出了村,西向三里路就是乡政府所在地,八道村,我找到二狗,


      二狗看清是我 硬是把我拽出大院来到门外。对我说:坏了,刘助理喝酒了 ,今晚他不回家了,正在那间屋打牌,我顺着二狗手的指向,果然看到西头那间屋里,四个身影围坐一起。


     姐姐被他们绑在离西屋窗户,十步远的梧桐树杆上,夜色里,姐姐垂着头,双手交叉背在身后,膝盖微微前倾,披散着头发,上身那件略显肥大的土灰色对襟大褂,无情的秋风里被肆意地被掀动着。


      我看到姐姐满身是惨白的月光。


       那咋办?我问。


       二狗四下瞅了瞅,拉住我的手,贴着墙边,拐到一处低矮的墙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一头拴在自己腰上,一头扔进院内,又指指自己的肩,小声说道:见到花后,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哭出声,快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我把娘给的包裹套在脖子上,包裹里面有两个玉米饼,一块咸菜。踩着二狗的肩,翻墙进去。


       许是听到我轻微的落地声,惊动了姐姐,姐姐侧脸向我张望。


      是三吗?空旷的秋夜里,姐姐的声音弱小无力。


     是我,我颤声回答姐姐,透过眼泪,偏头紧盯着亮灯的那屋。


      突然清脆的一声炸响,从我脚下陡然窜起,我脚下是一个散发着酒味的玻璃瓶子。


     接着我听到西屋跑出的脚步声和姐姐一声惨叫……


  


     第二天傍晚前,我回到家,娘红肿着眼,拉我到炕前说:娘不怨你,这是你姐的命。


      守着娘早早做好的晚饭,我爹,我娘和我,都没有动筷子。


      村支书是啥时候进的屋,我爹 ,我娘,和我,都没有听见。


      支书站在炕前,看看已经凉了的地瓜饭,对我娘说:
三婶子,认命吧,花死了,是大出血。


      乡里刚来的通知,要家属明早到县医院。


      那一年,我9岁,还没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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