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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应之抗战小说:《梦石》之七

《二十五》

      那一天,风和日丽,空气里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恬适和宁静。蓝蓝的天空里,有大朵大朵的白云零零落落飘浮着,好像是大堆大堆的积雪似的。不知是谁放飞的一队鸽子,悠然划空而过,盘旋又盘旋,白羽衬青天,哨子忽忽响,给人传送看平安吉祥的信息。大海,真是个诡谲多变的怪物,昨天满眼是黄滔滔的浊浪,今日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翠草原。海水略呈暗绿色,水面上荡漾着一朵朵银白色浪花。海鸥,在贴着水面低飞觅食。偌大的海蜇像一把把肉伞,在水中探头探脑飘浮着……青岛的初夏,被大海、绿树、高高低低各式各样漂亮的楼房,还有云朵、白帆、海鸥、和平鸽,点缀得斓斓斑斑,十分绚丽。噢哟,真是一年的好景,绝世的旖旎风光。

市川之助老人和夫人樱老太乘坐的日航航班,在青岛流亭机场降落。他俩一走出机场卫星厅,昌邑县外办主任苗丽香,同狗剩、刘蜓、刘伟一起迎上前去。市川之助老人今天穿一身乳白色西装,结着红色领带,衬衣十分高档讲究。他走起路来脚步有点蹒跚,仿佛又高兴又带有几分歉意,一副谦恭温厚的样子。他的夫人樱,长得白白胖胖,大团脸,身子长腿短,是个浑身一团肉似的胖女人。她穿着乳白色连衣裙,就像日本动画片中的胖奶奶。

“市川先生,这就是你要找的儿子市川木。”苗主任把狗剩介绍的给市川之助老人。市川之助老人定神一看,这位40多岁、长相和自己相似、唯唯诺诺、十分腼腆的中年男子,40年前泪別娇妻幸子和幼儿市川木的情景,顿时涌上心头。他上前紧紧抱住狗剩大哭起来。其他人看到他那个样子,无不动容,也都跟着掉起眼泪。“别哭了,市川,这是在公共场合。”樱老太用日语小心翼翼地跟市川之助老人说:“要哭,回到宾馆关起门来,你尽管哭。”市川之助老人听了夫人的劝告,停止哭泣,只是用小手帕擦着眼泪和捂着嘴。

“这位是刘蜓姑娘,她是你的孙女。你上次来见过她,就用不着我再给你介绍了吧!”苗主任眼睛湿湿地说。蜓姑娘流着眼泪上前拥抱了市川之助老人和夫人樱老太。“这位是你的孙子刘伟。”苗主任又介绍说。市川之助老人没有拥抱伟,而是两手扶着伟的双肩,上下端祥着,喃喃地说:“太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了,这脸盘,这眼画,也是短脖子……”“伟,市川伟,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瞧瞧!”樱老太说着把伟“抢”了过去。刘伟,18岁,长得胖乎乎的,敦壮。虽然有点腼腆,但不太惧怕见生人。他的脸上泛着红润,嘴角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十分可爱。樱老太紧紧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们乘坐一辆白色面包车,离开青岛流亭机场,向昌邑方向驶去。雨后的胶东大地,天高气爽,道路两旁的高粱和谷子,都长得十分茂盛。杨树和柳树的枝叶青翠欲滴。树上的蝉儿,在不停地唱着欢乐的歌儿。市川之助老人和他的儿子狗剩,并排坐着一直拉着手。樱老太和伟,并排坐着也一直拉着手。只有蜓姑娘和苗主任,呆呆地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这时,在蜓姑娘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妒意。她想,日本人也是重男轻女呀!

他们来到刘家埠,全村轰动。“母老虎”刘李氏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齐溜光。她同狗剩媳妇王桂花、村支书刘松、村长刘义刚等,在家门口迎接日本客人。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县电视台提前来到现场,选择了拍摄的最佳位置。苗主任把市川之助老人引到“母老虎”刘李氏跟前,介绍说:“市川先生,这位就是38年前,把你儿子市川木从大连抱回来,把市川木带大的刘李氏。”也不知为甚,苗主任在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在发抖发颤,说出的这句平常话,就像是历史的宣言。听了苗主任的介绍,市川之助老人和樱老太噗通跪在地上。市川之助老人哭着用带有东北大馇子味的汉语说:“啊,我的圣母,您焚膏继晷,超出凡尘,神光围绕着您。在您的前后左右,有各式各样的天仙。我真想,把星星从夜的心头摘下来,献给你……”市川之助老人想的和讲的,自然已经不是人世间的事情了。有谁相信,74岁的他,不仅找到了失散40年的儿子,还有儿媳、孙子、孙女,这不都是眼前这位干瘦矮矮的“圣母”,赐予他的吗?面对这位大慈大悲的菩萨,他嘟嘟囔囔究竟说了些甚?恐怕在场的所有人,谁都没听明白,包括他自己。是的,这哪里像人间的事啊?无影的幻想,变成为神圣的现实。这时,他跪在地上,在泪眼朦胧中,确实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天宫,还有天帝、天神、仙女、瑶池仙庆云中君,圣母下界救众生。这时的他,如混沌赤子,心无一物,仿佛返老还童,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虔诚地跪拜在“圣母”面前。狗剩、王桂花,还有蜓和伟,也都跪在地上,给这位干瘦矮个儿的“圣母”磕头。“你们这是干甚?你们这是干甚?”“母老虎”刘李氏慌了,眼泪和鼻悌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流到下巴上。她赶紧伏下身,去搀扶起樱老太和呜呜大哭的市川之助老人。昌邑县电视台摄制组,把这感人的一幕摄入镜头。

苗主任和村支书刘松、村长刘义刚好一顿劝慰,才使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他们走进墙壁新粉刷得雪白,地面突击铺上白瓷砖,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里,坐在临时从县宾馆借来的大沙发上。“老嫂子,你是我的圣母。您和刘成老哥是我的大恩人。”市川之助老人用哭哑的声音说:“要是没有您和刘成大哥,我的儿子市川木早就没了。”“你说狗剩呀?”“母老虎”刘李氏哽咽着说:“我没给你带好。我怕他遭人欺负,怕他吃亏,从小就惯着他护着他,一直惯着他护着他,惯着他护着他到现在……狗剩变成了一只懦弱的小羊羔,都40多岁了,还要找护着他,一点也离不开我。我呀,变成人人害怕的母老虎!”市川之助老人从提箱中,取出10万元人民币外汇卷,放在桌子上。“你这是干甚?你这是干甚?我不要钱,我不要钱!”“母老虎”刘李氏赶紧说:“你尽管把你的儿子、儿媳、孙女、孙子都带走。我、我不要钱……”“不,老嫂子,他们是我的孩子,更是你的孩子。就是他们去日本,咱们永远是一家人。”市川之助老人,用沙哑的东北大馇子味的口音说:“这10万元人民币,是为刘成大哥立块纪念碑的费用,让我和我的家人,永远记住刘成大哥的大恩大德。”

晚上,魏继忠副县长在昌邑宾馆,设宴为市川之助老人和夫人樱老太接风洗尘。狗剩一家全参加了。市川之助老人十分高兴,一改冷峻、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表情特点,不断开怀大笑,感谢的话连连,感谢的酒敬了一杯又一杯。他脸上泛着红润,红红的眸子里透着喜悦,酒到杯干,豪兴不减。“市川

,你少喝点吧,别喝醉了!”樱老太提醒说。“哈哈,我喝得不多,不多!”市川之助老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你高兴就多喝点。”“母老虎”刘李氏喝了两杯酒,苍白的面孔因了酒意而变得粉紅。她感到有点头晕,便糊糊涂涂地说:“男人嘛,哪有不喝醉的时候?你高兴就放开喝!”“老嫂子说得对,人生难得几回醉?你们就让我醉一回吧!”市川之助老人真地有点喝高了,又举起酒杯高兴的说。蜓姑娘把市川爷爷的酒杯夺下来,把杯中的酒倒掉,给他换上矿泉水。“蜓,我的好孙女,喝酒要讲酒规,不能掺假。”市川之助老人把杯中的矿泉水一口喝下,又让蜓姑娘给他斟酒。没办法,蜓姑娘又给他斟上乾隆杯酒。“谢谢,谢谢!”市川之助老人又举杯一饮而尽。“市川老哥,”“母老虎”刘李氏真诚地说:“你的儿子狗剩让我惯得太懦弱。你那么大的公司,我看他撑不起来。要我说,蜓能行。她续过中专,做事又麻利。”“你是说我的孙女蜓呀?”市川之助老人揺摇头说:“在我们日本,女人的职责就是理家生孩子。我儿子市川木一定能行!我1945年回到日本,也是只会用铁锹装车打扫垃圾。人是可以改变的,玉不琢不成器嘛!”

听了市川爷爷的话,蜓姑娘心中十分懊恼。也是因为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吗?她忽然觉着自己的身体像一只空船,在时间的波浪上摇荡,愿望的烈火好像完全是空虚约。她多么想在爱的乐园里,大地在她的脚下铺上翠绿的地衣,天空张起绣金的伞盖,不見一点人间愁倦淋漓苦雨的痕迹。

“蜓,我们俩代表我们全家,给大家唱个歌吧!”市川之助老人高兴地提议。蜓姑娘虽不情愿,还是红着脸儿问:“爷爷,咱俩唱什么歌?”市川老人说:“唱《北国之春》,我用日语唱,你用中文唱。”“好的。”蜓姑娘说。市川老人放下酒杯,用沙哑的嗓子说:“为感谢魏副县长和中国朋友的盛情款待,我和我的孙女蜓,给诸位唱一支日本的流浪之歌《北国之春》。”

说罢,他和蜓姑娘唱道:

 

希拉卡巴
挺挺白桦
 
阿欧都拉
悠悠碧空
 
米那米卡在……
微微南来的风……

 

《二十六》

      蜓姑娘是个外秀内刚的人,她一心一意为市川爷爷着想,却得不到爷爷的信任,心中非常郁闷。她涉世尚浅,又不会隐藏感情,心里有事总是写在脸上。看,他那被冷落的面孔中,深锁着娇姿媚态,眼光中透出美丽的哀愁。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话也少了,虽然显得更加端庄典雅,可总是让人看着有点别扭。闲来无事,她闷闷不乐地来到院里的小菜园里拔草。其实,地上也没有多少草,是雨后新发的,嫰嫩黃黄,很脆。

经过风雨之后,“母老虎”刘李氏原本混沌的大脑,好像变得清醒了不少,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她一眼就看透了蜓姑娘的心,便凑过去,同蜓姑娘一起拔小菜园里的小嫩草。“蜓,你千万别学你奶奶。你奶奶心眼小,见识短,常常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还傻乎乎的常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母老虎”刘李氏忽然变得旷达起来,推心置腹地小声劝慰着:“你那个日本爷爷可不是个一般人,他经历的事多。我看出来了,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凡事都有他自己的想法。蜓,你也不想想,你都20多岁了,该找婆家了,总不能让你嫁给他的甚么金星集团吧?”“奶奶,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蜓姑娘皱着眉头,呶着嘴说:“我爷爷找到了失散40年的我爸,他很高兴,我们也都很高兴。別的不说,就说伟吧,学习成绩在班里属下中游。我真担心他考不上大学。我爷爷说,要带他到日本读大学,这不去了咱家的一大心事。奶奶,我担心的是我爹。我爷爷要他去日本接管大公司,他能行吗?”“嗨,你爹太懦弱,到城里修车,都得要我跟着收钱,要不就让人家欺负死。”“母老虎”刘李氏皱起眉头想了想,说:“蜓,咱就甭替你爷爷、替你爹瞎操心了。你爹到日本好啊,我不能让他,跟着我受苦受穷一辈子吧!你不是要和你爹,还有伟一起去日本嘛,安顿好了,你就快点回来。在城里找个婆家,还不比在日本那破岛子上強八倍?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我给你带!”

他们俩正一边拔小草一边谈心,大门的搭板“叭哒”一声响。蜓姑娘抬头一看,是魏继忠副县长的母亲文菊老太来了。她赶紧和奶奶一起把文菊老太迎进屋里。王桂花一见有客人来,急忙去泡茶。蜓姑娘提起暖瓶小声说:“娘,我来吧!”

“老嫂子,是路过还是特来的?”“母老虎”刘李氏很热情地问。“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我是坐公交车来的,五站地,不远。”文菊老太眯缝着小眼微笑着说:“看你家蜓,越长越俊,在城里上班,又添了个日本大财主爷爷,谁要是能娶到你家蜓做媳妇,那是谁的福分。”“老嫂子,我正在为蜓的婚事犯愁呢!都20多岁了,连个对象也没谈。”“母老虎”刘李氏眉开眼笑说:“老嫂子,你就帮着捎听着点,看有没有合适的?”“好说好说,”文菊老太说:“蜓,你听我的,在城里找个当干部的。当干部的待遇高,受人敬。就你这条件,好找!我也让你继忠叔帮你捎听着点。”

“母老虎”刘李氏对文菊老太的来访很高兴,县长大人的老娘来看自己,这不说明自己,忽然被人看成是个“人”了?她喜恣恣地问:“老嫂子大老远来,不会是有甚事儿吧?”“我呀,主要是想过来看看你,跟你唠唠家常。”文菊老太又叹口气,似乎很伤心地说:“还不是为了我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孙女莉。你说她在哪儿上学不行,明明知道俺家同日本有仇,偏偏要到日本留学。自从她出国留学到日本后,我几乎天天夜里都做噩梦,梦见俺家莉在日本那破地方,怎么怎么受日本鬼子欺负。嗨。都怨我当初心太软,没有把她拦住。”“老嫂子,你就别瞎操那份儿心了。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母老虎”刘李氏今天显得很文雅大度,说:“你看我,辛辛苦苦38年,容易吗?一眨眼,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成人家的了。我九死一生挣下来的这个家,说没就没了!你说我冤不冤?市川老鬼子那狗杂种,说是要把他们都带到日本去。我心里有数,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反正我也想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能管得了吗?都让他们滚!我权当丫根儿就没有他们。他们都滚了,我一个人住着四间大瓦房,还有这个种着果瓜菜蔬的大院,吃饱了睡,睡够了就起来吃,更清静。我是老牛破车,说不定哪天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就更清静了。”“娘,你放心,我死活都不会去日本那鬼地方。他们都走了,我侍候你。”王桂花真诚地说。“那也好,你软弱惯了,到日本还不被日本鬼子欺负死?”“母老虎”刘李氏口里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有个小九九,就是把王桂花留下,给狗剩、蜓、伟留份惦记,他就不信自己的儿孙会没良心,变成白眼狼。

“大妹子,我听说你家蜓和她爹这几天不是要去日本吗?”文菊老太从包里取出一包钱,说:“这是我攒的2000块私房钱,想托蜓姑娘给莉捎去。我知道这点钱在日本顶下了多大用。”“奶奶,咱们国家有规定,人民币是不能带出境外的。”蜓姑娘说:“奶奶,你放心,我到日本后会去看莉的,我会帮她。”

“那我就謝谢你了!”文菊老太说:“这2000块钱,你留下。”“不用,奶奶,我当导游挣得多,不缺钱。”蜓姑娘说:“我不是还有个大财主爷爷嘛,用日元我就跟他要。”“老嫂子,你攒个钱也不容易。你把钱留着,想吃点什么,就到集上买。”“母老虎”刘李氏说:“我这辈子一直受穷,没见过钱,为收人家1块钱的修车费,还给人家争得打破头。老嫂子,你还不知道吧,俺这边现时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巴。蜓的那个日本鬼子爷爷,说是要给我的那个老死尸立块碑,你猜那老鬼子给了多少钱?他傻!一出手就给扔下10万。你猜我花了多少钱?我托村长刘义刚到李家埠刻的,才花了800块。剩下的,我让桂花存进储蓄所。咱有了钱不能顾头不顾腚,花钱像泼水,俺娘俩节省着花,这辈子够了。”“老妹子,真是吉人自有天吉呀!你总算熬出头了,就等着享清福吧!”文菊老太说。

 

《二十七》

       狗剩,对,咱们现在改口叫他“市川木.狗剩”吧!把他的两个名字摞在一起,倒也有点国际化的味道。他的大号叫“刘秉义”,人们不习惯叫,他自己也不习惯听,这大号基本废了。

好,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市川木.狗剩一坐上去日本的飞机就晕头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他眼花缭乱,耳朵轰鸣,心脏也突突地跳得厉害。他眯缝着小眼,小心翼翼地透过飞机的窗口往下一瞧,哎呀我的娘哎,这无边无际白色的云海像甚?像大海波涛的浪花,像茫茫雪原,还是像潍河岸边的芦花,白白的,亮亮的,阳光照在上面,金光闪,银光照,又好看,又吓人。他闭上发烫的眼睑,靠在椅背上想迷糊迷糊,可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眼,就看見“母老虎”老娘;一闭眼,就看见媳妇桂花。他想,在离开刘家埠的时候,老娘和桂花都哭了,好像在向他永别似地。

飞机在天上飞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市川木.狗剩终于在飞机上看到日本了。起初,他看到的是漂在蓝色海洋中的几片树叶;尔后,他看到在岛上绵延起伏的山上,植被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绿光。飞机越飞越低,他清楚地看到大地被划成一个个方格。后来,他看到城市、农舍、道路和河流,以及飞驰的列车、像屎壳郎爬行的汽车和海港停泊的航船。对他来说,这儿好像不是他的故乡,而是一个梦幻,或是一幅模糊的、与自己不相干的洋片图画。

飞机在日本东京成田机场降落。市川木.狗剩一踏上这块他从未踏上过的故土,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到处眼花缭乱,到处感到陌生,到处感到新奇,而且柏油路面软绵绵的,走在上面有举足步云的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是自己了。金星集团派两辆丰田高级轿车来机场接站,市川之助老人、樱老太和伟坐一辆车。他老两口已把伟当成他们的掌上明珠。市川木.狗剩和蜓姑娘坐一辆车。因市川木.狗剩不懂日语,一举一动都离不开女儿蜓。

坐上红色丰田高级轿车。市川木.狗剩仍在梦幻中。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车窗外的花花世界,林立的高楼大厦、发疯似飞奔的车流、穿着和服迈着碎步小跑的日本女人,还有绿色的树、蓝色的海、五光十色的灯柱,赤橙黄绿青蓝紫,发光的、立体的、圆锥形的,混作一团,在那儿跳,在那儿蹦,在那儿转。他的耳朵里灌满了轰、轰、轰,轧、轧、轧,啵、啵、啵的声音。这猛烈的声浪让他目眩神摇,不敢再看下去。他闭上发烫的眼睑,仿佛忽然间又看到,潍河两岸的美景和正在开发的白茫茫的昌邑北大洼。

市川之助老人,在银座高级日本料理安排了丰盛的晚宴,把片柳太郎和从前一起转战南北,现在还活着的二十几个老鬼子都请来了。片柳太郎晃晃地走着曲线,身高好像又比以前变矮了不少。看他那个怪怪的样子,几个月不見,银线一样的白发更少更稀,厚厚的金边眼镜,深深地嵌进他的鼻梁。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紫黑,瘦脸干巴成高粱面窝窝。他变得很少笑,万不得已一笑的时候,也总是嘴笑眼不笑。然而,他的瞥视却短促而尖锐,三角眼里却闪耀着习习亮光,又敏锐,又细致。他的脚步变得很莽撞,还常常踩着别人的脚。这次参加市川之助的宴请,他独出心裁,带来了他的孙子片柳英明。片柳英明身材高挑,眼睛光芒四射,浑身透着艺术家的灵秀之美。他的个儿比在座的人都高出半头。是因为他画惯裸体女人的积习呢,还是他天生就是个情种,他竟瞪着火辣辣的眼睛,脉脉含情蛮横地打量蜓姑娘那俊美的脸蛋儿、尖挺的乳胸、修长的美腿,给蜓姑娘一种厚颜无耻下流无礼的印象。蜓姑娘的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晕。她用手迅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秀发,眉宇间透露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

日本料理少有极辣、极酸等刺激性口味,进食时不管顺序如何,最好心平、手缓、口静(少说话),才可体会不同食物、不同料理的手法间的细微差异。这也许是日本料理的精神所在。不过,市川之助老人的这次聚会却一反常态,这些老鬼子没有把品尝菜肴放在首位,而是在为市川老人找到儿孙而高兴,轮番吵着嚷着向市川老人敬酒。不大一会儿,他们便喝得瞳孔炯炯,面红耳赤,而且互相注视着,亲昵地相互叫骂对方是“狗东西”和“蠢货”。“市川,你这蠢货有蠢福,74岁了,又找到儿子和孙子、孙女。”“市川,你这个狗东西,应该好好感谢市川木的中国妈妈!”这些老鬼子都都嚷嚷着。“市川,你这蠢货,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上帝给我一个牢实的支点,我凭自己的力气使地球停止了转动!”大家乐了,吵着嚷着唱着要地球停止转动,只是他们唱得南腔北调,不大着调。片柳太郎又神经兮兮地说:“我还做了一个梦,看哪个蠢货能给我解这个梦!”“狗东西,你说你做了一个什么臭梦?”市川之助老人脸上的呆滞和文雅一扫而光,用小眼紧盯着片柳太郎那张紫黒脸。“我、我梦见唐僧去西天取经。蠢货,你、你说,他只带一个孙悟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收降八戒和沙僧呢?”片柳太郎说。市川之助老人虽然也喝高了,可他的心智很清醒,他不仅了解片柳太郎这狗东西典型的日本人谈话方式,而且猜到这狗东西一定是有事情有求于他。但他面带微笑狡黠地说:“狗东西,你退休多年,也没褪尽你知识分子的穷酸气。你是不是又在耍小聪明,说你是孙悟空,说我是猪八戒呀?”“说什么孙悟空、猪八戒?狗东西们,喝酒喝酒!”老鬼子们又嚷嚷着唱酒。干杯之后,片柳太郎这狗东西沉不住气了,嘴笑眼不笑地说:“蠢货,我是狗熊耍扁担,最近又画了一幅画,是和我孙子片柳英明合作的,画的是《慈悲观音》,是临摩狩野芳崖的名作。你们有的可能不知道,狞野芳崖这狗东西曾得到著名艺术评价家冈仓天心和恩斯特.费罗沙这两个狗东西的合作,为日本绘画注入了新的生命。这幅作品借用佛教主题托出母爱。”“片柳,你这个狗东西,总算办了件人事。你的这幅《慈悲观音》,我买了。你随便开个价吧!我要把这幅作品寄给市川木的中国养母,她就是我的慈悲观音。”“谢谢你,蠢货!市川木的中国养母是你的慈悲观音,你是我的慈悲观音!”片柳太郎说着站起来,给市川之助老人鞠了一个大躬。

那么,市川之助老人在片柳太郎眼里,真的是慈悲观音吗?非也。片柳太郎,从心眼里就瞧不起市川这狗东西。他知道,市川之助这狗东西,是一个不容易被别人看透的人。他貌似痴直,内实狡黠,而且非常自私。乍一看来,这狗西好像很和善。他很少言笑,一嘴洁白的牙齿,笑时脸上会带些慈祥,笑容可掬。你可千万不要对这狗东西怀有敬意,因为只须稍微窥見这狗东西的心思,就会改变你对他的看法,会令人莫名其妙地对这狗东西肃然生畏。这狗东西那白发下宽阔的前额,因潜身思考似乎加倍尊严;慈祥的微笑,仿佛令人感动和油然产生敬意。这狗东西好像是一位饱经世故的仁厚长者。然而,当你知道,这狗东西有一颗自私的心,战时不敢往前冲,不是为了和平,而是贪生怕死;打扫战场时,他总是双手沾满鲜血,去撸死者手上的金戒指,去掏死者的口袋,将掠来的金戒指、怀表,拴在自己的腰带上。战后,这狗东西开办食品加工厂,就是变卖了这些“战利品”作为本儿。这狗东西在经商中,总是唯利是图、斤斤计较,而且千方百计打压竞争对手。当人们知道了这狗东西的这些所作所为之后,这狗东西的形象就没有那么温柔敦厚了,你还能对这狗东西怀有敬意吗?片柳太郎对市川之助的这些看法,一直藏在心里,他是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点的。他知道市川这狗东西兜里有钱,他要变着法子把这狗东西兜里的钱掏出来,装进自己的腰包。

就在这些老鬼子亲昵地互相吼着“蠢货”、“狗东西”瞎吵吵的时候,忽略了市川木.狗剩、蜓、伟和片柳英明。蜓姑娘很聪明,她也不管这帮老鬼子瞎吵吵甚,只管和伟选着最好的菜吃,两人还不时地窃笑呢!市川木.狗剩则不然,他即不吃菜又不喝酒,只是呆呆地坐着。因为他喝不惯日本清酒那青蒿样儿的怪味,吃不惯日本菜谈不拉及的鱼腥。片柳英明看市川木.狗剩既不说话,也不吃菜喝酒,只是呆呆地坐着,便用公筷夹起一块三纹鱼生鱼片放在他的盘里,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小声说:“你回日本后一定要学会吃生鱼片。米饭配上生鱼片

,是咱们日本人念念不忘的美味。”市川木.狗剩望着生魚片皱着眉头没敢吃。

“好吃,你尝尝。生魚片已经诱惑了我们日本人几千年。”片柳英明鼓励说:“你同米饭一起吃。这是越光米,是咱们日本公认的最佳大米,有梦幻米之称。”

市川木.狗剩实在觉着好意难却,便硬着头皮夹起一块生鱼片放进嘴里,又夹一团“梦幻米”放进嘴里一起嚼,虽然生鱼片没有异味,不腥也不臭,可凭自然意识的抵制,他的咽喉还是顽强的关闭着。他嚼着嚼着,忽然感到恶心难忍,便两手捂着嘴跑进卫生间,哇哇地呕吐起来。

 

《二十八》

     第二天,市川之助老人和夫人樱,携儿子市川木.狗剩、孙子伟和孙女蜓,去岚山龟山公园祭拜周恩来总理诗碑。

岚山,北依琵琶湖,素以樱花盛名。市川之助老人一家到此拜祭,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娜娜枝香,嵬峨浑醉,香气鲜浓气味殊,碧油千片漏红珠。

一会儿,天上飘来几块墨蓝色的云朵。顿时,凉晶晶甜丝丝的雨点,从空中撒落下来。在阳光照耀下,雨点像千万颗亮晶晶的珍珠,闪耀着绚烂的金光银光,十分美丽动人。又过了一会儿,雨点变成雾曦,把太阳遮住了。市川之助老人告诉他的儿孙们,这叫“时雨”,是云中剩下的一点点雨水,撒落到这儿,零零星星,断断续续,非常有趣。

透过雾曦看岚山,青山像笼罩着一层薄纱,若隐若现,耸峙的峰峦,雄伟壮观。满山的松、柏、樱花树和不知名的杂树,丛连丛,片连片,葱茏苍翠,盖地遮天,从山麓一直拥到山顶。蜓姑娘眺望着林海波涛,不仅想起中国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

再看岚山脚下的溪水,从峡谷中逼出,波涛重叠,浪花飞溅,更是少有的奇观。水面上有几艘木制的游船,在顺流而下,真是妙趣横生,分外迷人。

市川之助带着全家人,欣赏着这赏心悦目的风景,愉快之情流露在脸上。然后,他们沿岚山山麓,步入龟山公园,来到绿树丛中的周恩来总理诗碑前

。市川之助老人用汉语读碑文:

 

雨中岚山一一日本京都雨中二次游岚山,两岸苍松,夹着几株樱。到尽处突見一山高,流出泉水绿如许,绕石照人。潇潇雨,雾蒙浓;一线阳光穿云出,愈見姣妍。人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見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娇妍。

 

市川之助老人,读完石碑上雕刻的周恩来的诗文,又同他的家人一起,在碑前献上一束鲜花,然后深深地三鞠躬。市川之助老人眼含热泪深情地说:“吃水不忘掘井人。若没有周恩来总理和田中首相恢复日中邦交,我就不可能找到我的儿子市川木和孙子伟、孙女蜓。我们世世代代,要记住周恩来先生的大恩大德,为日中世代友好多做事情!”

在回东京的路上,仍然是市川之助老人、樱老太和伟坐一辆丰田轿车,市川木.狗剩和蜓姑娘坐一辆丰田轿车。市川之助老人不想浪费旅途中的大好时光,便给孙子伟讲述日中文化交流的历史。他说:“有文字缘的日中两国历史以来,一直和平相处,除了中国明代闹了几回。但从历史上看,那些都可以算是小打小闹。到上个世纪末,日中两国便开始交恶。却说到了本世纪七十年代初,交恶的时代可以说终于成为过去。因此,中国的周恩来总理,当时大度地对到中国访问的一批日本人说,中日两国在历史上都给对方带来过麻烦,比如说,中国传给日本的汉字就给日本带来很大的麻烦。周恩来总理的意思,当然是高尚而友好的,无非是表示中日两国要忘掉过去的恩恩怨怨,共同开创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未来。”市川伟听了爷爷的话,感到很亲切,而且市川爷爷所讲,完全符合中日友好的原则。

市川之助老人又说:“从历史上看,中国文人对日本文化的态度十分有趣。两千多年前的徐福照理说也属于文人,因为据人类学学者说,巫师是文人的祖宗。直到今天,有些文人还能呼风唤雨、用软刀子杀人,可见巫师和文人一脉相承。据中国史家司马迁报道,徐福当年带着数千童男童女,乘楼船远航东瀛,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结果一去不返。后来,有人说徐福是来到我们日本。幸好当时的海关制度不严,这批中国船民没有被日本移民局或海上保安厅,抓获遣送回中国,让秦始皇腰斩车裂,或送去修长城做苦力累死。”市川伟没想到爷爷知识这么渊博,而目谈话风趣幽默。他开始对这位日本爷爷有了亲切的好感。

市川之助老人又说:“日本奈良时期的阿倍仲麻吕,在将近20岁的时候,随日本遣唐使公费派到中国留学,因为当时中国还没有签证制度,没有公派留学生在学习期满之后,必须回国服务至少两年,逾期不归即被视作非法移民,并不得在寄居国正式就业的严格规定,因而阿倍仲麻吕得以在唐学有成就,任于唐,累进到秘书监兼卫尉少卿,即从三品掌管器械文物政令。唐玄宗赐名朝衡。公元753年,他和遣唐大使藤原清河拜会鉴真,求教回日之路。754年随藤原清河归国,遇风暴,漂流到安南(现越南)灌州海岸。756年6月再返长安,被任命为左骑常侍与镇南都护,派去越南河内。后以70高龄殁于中国。他工诗文,与李白、王维、储光羲交往深密。”

“爷爷,你是说日中两国一衣带水,友好交往远远流长,对吗?”市川伟问。

“ 是的。”市川之助老人接着说:“阿倍仲麻吕与李白一定脾气很相投,两人都属于不能让皇上陛下放心的人。李白有流放夜郎的经历,阿倍仲麻吕似乎也没有担任过什么要职。被派遗到越南河内,在当时怕是比去夜郎也好不了多少。因此,他的情绪也不会好,除非阿倍仲麻吕当时已经掌握了离京城越远、跟皇上越亲的辩证法。不过,与李白相比,作为外国人的阿倍仲麻吕,在中国还多了一重苦恼,这就是周围没有人完全理解他的文学才能。好朋友李白虽然至少精通一门外语,但李白对日语一窍不通,而且好像也不屑打听,只知道阿倍仲麻吕汉诗写得不错,不知道他还能更自如地写日语的和歌。李白十之八九也是一个典型的大唐中心主义者,认为长安是宇宙的中心。阿倍仲麻吕,还有另一个精通外语的好朋友王维。但据说王维精通的是梵语,他对日语也是一窍不通。跟这些天才朋友在一起,听到他们夸赞自己工诗文,阿倍仲麻吕肯定也不会感到多少满足。”

“爷爷,中国对日本文化的研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市川伟问。   市川之助老人说:“日本对中国、对中国文化在细心研究的时候,中国人对日本和日本文化一窍不通。这种一窍不通、不屑打听的一边倒局面,一直持续到上个世纪下半叶很晚的时候,才开始出现改观。那个时候。中国顶着泱泱大国的虚名,被世界列强逼到家门口,一个劲儿地割地赔款。我们日本却在1868年实行明治维新,结果很快面目一新,跻身列强。中国人到这时候才有点返过神来,噢哟,原来日本人除了学习中国国画、写汉诗、写汉文以外,还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别的地方,偷学了好些厉害的招数。一时间,日本能,中国为什么不能的呼声甚嚣尘上。中国人于是满脑子振荡着这种呼声,开始研究日本,探寻富强之道。明治维新实施了富国强兵战略国策的总工程师伊滕博文,据说一度也被从日出之国,恭请到日没之国察看形势,向大清国传经送宝。可惜,到目前为止的历史事实相当无情,日本能,中国就是不能。即便到了今天,看来也不能说,日中两国在认认真真研究对方方面有了平衡。日本人对中国开天辟地以来的所有文化典籍了如指掌,研究国学的中国人,不时要参考日本文献,或依据日本校勘的中国古典典籍版本进行研究。然而,相当多的中国文人,乃至普通的中国人,对日本文化并不了解,却对日本文化抱有自视甚高、莫名其妙的鄙视。”

市川伟对爷爷所讲,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也不能说完全赞同,可他爱听,因为他对研究日中文化产生了兴趣。

市川之助老人又带着他的全家,登上东京铁塔参观游览。日本东京铁塔高330米,位于东京都港区芝公园,是集电视转播、旅游观光、商店、饭馆、展会厅于一身的多用途商业建筑。铁塔的一层设有堪称世界第一的水族馆,养殖着800多种5万多条鱼。水族馆除供游人参观外,还可以在这里洽谈买卖鱼的生意和交流养殖鱼类的方法等事宜。一层,还设有可供1000人用餐的餐厅和会场。市川之助老人又带着全家人豋上铁塔二层,他们看到这儿设有名商店街,有出售点心、玩具、水果等商店60多家。还有多家日本、中国和西式饭馆、茶馆和小吃店。市川之助又带着他的全家人豋上铁塔的三层,并给儿孙们介绍说:“这第三层是游乐场所,有百多个蜡人表演《奇怪的道路》、《祭祀广场》等戏剧场面的腊人馆,还有电子游戏室等。”他们又登上铁塔的四层,这儿设有政府广告展示室,有日本国政府各个省的介绍,有现代化建设的模型和录相。市川之助老人又介绍说:“这儿还有定期开放和进行计算机教学的富士电气计算机展室,被称为数字广场。另外,还有东京电力展览室、水力发电模型、电视机展室、汽车联盟展室等。”他们又豋上250米处的瞭望台,鸟瞰东京林立的高楼大厦、公路上潮水般的车流、绿树葱茏掩映的皇宫。举目远眺,又看见富士山秀丽的雪帽和东京湾里破浪前进的航船……看到这一切,令蜓姑娘和市川伟感慨万千,他们仿佛看到了日本人的精明和敬业。市川木.狗剩呢,在整个游览中,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他是被转晕了,不知眼前看到的是真是假,简直像是在梦中。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张应之,男,1943年生,山东省潍坊昌邑人,中国体育报业总社报纸原总编,曾在团中央工作多年,现任中国书画艺术创作中心理事、北京清华民族画院副院长。出版过散文集《旅游摘叶》、长篇小说《恋谷》、旅游文集《神奇黄土地》、体育文集《冠军之路》等。100集动漫剧本《福娃奥运漫游记》获北京电视台颁发的优秀奖,40集电视剧本《球王李惠堂》获中国奥组委颁发的入围奖,长诗《冠军泪》获全国金奖,散文诗《天安门礼赞》获全国银奖。书法作品多次获全国金、银奖,小篆《百福图》于2017年被中南海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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