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昌邑文学作品 张应之抗战小说:《梦石》之四

张应之抗战小说:《梦石》之四

《十三》

      座谈会结束。就在魏继忠副县长招呼着大家去赴宴的时候,有一个人歪拉歪拉地闯进来。这个人紫黑的脸上满是皱褶,还有十几颗紫黒色大麻子,蓬乱的络腮胡子,花白的头发像马鬃一样粗硬,着实把片柳太郎和这些老鬼们吓得不轻。老魏书记仔细看,这位不速之客,穿着洗得挺干净的白上衣、青色长裤、牛鼻千层布底鞋。他左臂拄着根磨得溜光的枣木枴棍,右手提着一个破蓝布包,鼓鼓馕馕里面也不知装需甚?来人是谁?老魏书记仔细看过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笑,就、就知道笑!”不速之客结结巴巴地说:“魏、魏、魏铁匠,你、你真不够意思,喝、喝酒也、也不叫上我!”老魏书记招呼着大家重又坐下来。他给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老战友、原八路军独立营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邹常耿同志!邹常耿同志原是疯狗连尖刀班班长。相当年活埋大汉奸付奎,就是他和魏彪、杨虎三个人干的。片柳太郎先生,你还记得吧,你们到柳疃扫荡,抢了好多粮食、布匹丝绸,用汽车往城里运。在半路上被炸掉,就是邹常耿和杨虎干的。”“这么一个瘸人能炸掉我的汽车?”片聊太郎疑惑地问。老魏书记说:“你听我说,邹常耿当时不瘸。邹常耿化妆成瓜农,杨虎化妆成村妇,两人装扮成卖西瓜的一对夫妇,截住你们的汽车炸掉了。你老小子恼羞成怒,用迫击炮乱轰一阵,邹常耿就是那次被你炸瘸的。”片柳太郎怯怯地望着邹常耿喃喃地说:“噢,原来是这样!”老魏书记又给邹常耿介绍说:“他就是40年前的鬼子头片柳太郎。”“片、片、片柳太郎?”邹常耿激动起来,麻子脸都得青紫,用枣木棍指着片柳太郎,吼道:“你、你、你……”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老魏书记按下邹常耿的枣木棍,微笑着对片柳太郎说:“你的迫击炮打得很准,不仅炸断了邹常耿的腿,还炸掉了什么来?邹常耿,你自己说!”“不,不,那事儿还、还能摆、摆到桌面上?”邹常耿慌忙说。老魏书记笑了,说:“不能摆到桌面上,你怎么为评特等残废军人,在民政局当着女同志的面,脱了裤子让人家摸,把人家女同志吓得捂着脸逃跑了!”大家听懂了老魏书记所讲,不仅一阵好笑,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缓和了。

老魏书记接着说:“邹常耿自从那次负伤之后,我就让他复员回到邹家洼担任村支书,一干就是40年。这老小子是块好钢,不光会打仗,还会搞民政。他把邹家洼建成模范村,参军打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他们村参军数全县第一,平均每两户就有一个当兵的。没当兵的,也推着木轮车、抬着担架,参加过淮海战役,支援过前线。邹家洼是个只有200多户人家的小村,就出了28位革命烈士。解放后,搞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邹家洼都是走在前头。哎,邹瘸子,你的破蓝布包里鼓鼓馕馕装着甚?”“装、装着酒、酒呀!”邹常耿说着从破蓝布包中取出两瓶茅台酒。“行啊,邹瘸子,你上哪儿弄的国酒茅台呀?”老魏书记喜之不尽,惊讶地瞪大眼睛。“杨、杨虎司令员送、送的。”邹常耿满脸皱纹都笑成花,笑着说:“军、军供茅台,绝绝、绝对真、真货!”

 

《十四》

       欢送宴会结束后,蜓姑娘骑着自行车回到刘家埠的家。爹和娘还没睡,奶奶则早早爬到炕上躺下了。“蜓,咋这么晚还回来?”娘问。““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蜓姑娘说:“宴会上的菜剩了一大半。我打了几个包拿回来,你们吃的时候再烧一烧。”“看你这孩子,把剩菜拿回家也不怕人家笑话。”娘说。“笑话甚?不打包,他们就把这些鸡鸭鱼肉扔掉喂猪了!”蜓姑娘说。

“咋?嫌是剩菜就不吃呀?你们不吃我吃,不能把那么好的菜糟蹋了。”“母老虎”刘李氏躺在炕上的被窝里说:“蜓,快过来,光顾跟你娘说话,把你奶奶给忘了!”蜓姑娘走进东家房,说:“奶奶,我回来就是为了看你的。”她说着从兜里掏出20块钱,抿着小嘴甜甜地说:“奶奶,这是我孝敬你的。”“我不要,给你娘去。我装着钱没用。”奶奶说。“咋没用?”蜓姑娘笑着说:“赶集的时候,你想吃甚就买点甚。”

蜓姑娘洗了脚、刷了牙,就爬到炕上钻进奶奶的被窝里,熄了灯。“奶奶,你陪我爹进城修自行车不累吗?”蜓姑娘问。“谁说不累?这不,去了半天,就累得腿疼腰酸。”奶奶说:“吃过晚饭,还没消化食,我就爬到炕上躺下了。”“奶奶,我给你揉揉。”蜓姑娘说着就给奶奶揉背搓腰。“你轻点,我这老胳膊老腿又这么乏,能搁得住你这样瞎揉搓吗?”奶奶哼哼着。“奶奶,你是糊窗户的纸呀?一揉就说疼。”蜓姑娘抿着嘴又说:“奶奶,你要觉着累,就让我爹自己去修呗!”“哼,让你爹自己去修?”奶奶哼了一声,又叹口气说:“嗨,都愿你奶奶,从小把你爹惯得都没人样儿了!真把我愁死了。还有你娘,也不知从小吃什么吃的,胆儿比针鼻还小。蜓,你也老大不了,好嫁人了。你弟弟伟还在上学。我要是一闭眼一伸腿嘎嘣死了,看你爹你娘咋过?”“奶奶,你是个好人,好人长命百岁。”“你说你奶奶昰好人,还长命百岁?好、好,我长命百命也得死呀!”奶奶说:“不揉了,不揉了,再揉就叫你死Y头给揉死了。”奶奶不让蜓姑娘再给她揉,又问:“蜓,这几天你不是陪着那些老鬼子玩吗?那些老鬼子还是那么凶吗?”蜓姑娘说:“都是些六七十岁的丑老头,挺好的!他们说起过去犯的罪,还悔得痛哭流涕呢!”“蜓,你可要多长个心眼,日本鬼子的话都是瞎掰,不能信。”奶奶说:“相当年,他们不是说要搞甚么共荣吗?咋到处杀人放火呢?”“那都是38年前的事了。”蜓姑娘说:“哎,奶奶,有个叫市川之助的老鬼子,他的公司一年能赚20多亿美元。”奶奶问:“一年能赚2O多亿,就能顶上咱这儿的万元户吧?”蜓说:“奶奶,我给你说吧,1美元顶6块人民币,2乘6等于12,20亿美元就是120多亿人民币。”奶奶说:“120亿就能顶咱们这儿的万元户了?”蜓姑娘掩面而笑。奶奶生气地说:“你笑甚笑?你笑你奶奶笨、笑你奶奶糊涂是吧?我看是你没说明白!”蜓姑娘说:“好,好,奶奶,咱们不说钱了。奶奶,就是那个叫市川之助的丑老头,说他的妻子和儿子,40年前在大连丢了,让我们帮着给他找。”奶奶听罢没有吭声,她好像忽然害怕起来,手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十五》

      1983年三春时节,昌邑县外办主任苗丽香,和昌邑县国际旅行社日语翻译、金牌导游员刘蜓,为帮助日本老人市川之助,寻找40年前丢失的妻子幸子和儿子市川木,日夜兼程来到大连市公安局。她们看到了这样的资料:

伪满政府,曾为日本兵家属,在大连市老虎滩海滨建有一个居民区。1945年苏联红军打过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许多日本军人家属抱着孩子跳海自杀。据载,1945年8月15日,在老虎滩黑石崖跳海自杀的有221人,全都是妇女和儿童,其中妇女122人,儿童99人。大连市的老百姓闻讯前来营救,救上妇女43人,儿童25人。下海营救的大连人俺死7人,被救的日本妇女又有2人撞墙身亡……

50多岁的大连市公安局闵警官,陪苗主任和蜓姑娘,参观了相当年跳海自杀的老虎滩黑石崖。这儿的海岸并没有悬崖峭壁,但海浪滚滚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蜓姑娘站在马路边观看这蔚为壮观的浪涛,不惜冒着被浪花打湿的危险。她眉头微蹙,在想象当年日本妇女抱着孩子跳海自杀的情景,琢磨着她们当时心里的苦痛和跳海自杀的原因。她想,人来到世上,不会喜欢战争和苦难,也不会喜欢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对日本的军国主义分子所发动的侵略战争深恶痛绝吗?是因为国家失败、家破人亡而感到绝望吗?难道她们这样做,能显示出意志的坚强和心灵的纯洁吗?她们是不是觉着与其在苦难中呻吟,倒不如视死为上帝的赐福。她想,死亡意味着什么?书上说死亡意味着新生,大自然中并不存在导致死亡的法则……那么,这些日本妇女抱着孩子跳海自杀,符合道德伦理和生命新旧交替的自然法则吗?还有市川之助老人的爱妻幸子和儿子市川木……

“蜓,快过来,那儿危险!”苗主任嘶着嗓子大声喊着。

闵警官又给苗主任和蜓姑娘,提供了一些外调线索,并说:“最近,有不少日本老人,来寻找在战争年代丢失的妻子和儿女,十有八九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寻找市川之助老人的妻子和儿子,是在大海里捞针,这工作做起来恐怕很难。

按照闵警官提供的线索,苗主任和蜓姑娘顺着一条窄窄的胡同,七拐八拐,走进大连市老市区一座古老的四合院里。这是一个大杂院,好像住着五、六户人家。院子不大,旧青砖铺地,四面都是破旧的瓦房,有的地方飞檐倾塌,檐瓦脱落。为防漏雨,房顶上面用砖头压着几块破油毡纸。房子的门窗都是旧式的,墙面上长出一片片青色的莓苔。莓苔经过腐蚀贴在墙上,就像一块块黑斑,散发着一股霉烂馊臭味。

苗主任和蜓姑娘躬着腰,穿过柯如青铜根如石的老葡萄架,站到这座宅院南屋两间破平房前,蜓姑娘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门。一位好像40岁左右面黄饥瘦的女人开门后,用手扶着门框瞪着惊疑的眸子问:“你们找谁?”“请问,这儿是郭耕爷爷的家吗?”心直口快的蜓姑娘抢先说。“他是我爸。”瘦女人说。这位瘦女人名叫郭甜甜,35岁,长得老相。她反问道:“你们找我爸有事吗?”“我们想了解一下1945年,在海里营救日本妇女和儿童的事儿。”苗主任说。“你们屋里请坐吧!”郭甜甜请苗主任和蜓姑娘走进屋里,坐在木椅上。木椅很旧,椅面上的油漆脱落了不少,露出了原来的本色。蜓姑娘坐下后,看到在墙畸角单人床上,躺着一位老人。这位老人的眉毛、胡子都长得很白很长,在张着口喘气,喉咙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咯咯作响,忽高忽低还不断咳嗽。“我爸拴了,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两年多。”郭甜甜满脸愁苦地说:“我爸已痴呆,可过去的事儿记得倍清。”郭甜甜同苗主任、蜓姑娘走到床前。蜓姑娘模模糊糊嗅到老人的床上有股尿臊味。“爸,你醒醒!”郭甜甜大声喊着。“我没睡……又要说药?”老人像作梦才醒的样子,声音微弱吵哑,苍老的面部抽搐着,双颊挂着干涸的泪痕。“爸,来了两位同志,向你打听1945年在海里救日本人的事儿。”郭甜甜仍大声喊着。“1945年8月15日……咳咳咳”老人用双手使劲儿撕抓着身上的被盖,想挣扎着坐起来。郭甜甜没让,把他按在床上,说:“爸,你躺着说就行,没事儿。”老人躺在床上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嘴唇向里抽缩着,用低沉无力然而却是充满感情的声音说:“1945年,好家伙,苏、苏联红军打、打过来了……8月15日,日本娘们儿,咳咳,就是日本军属,抱着孩子往海里跳……自杀,咳咳咳……”蜓姑娘探着身子紧张地倾听着。郭耕老人瞪着滞呆无神像死羊眼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张着大口又断断续续咳嗽着说:“好多大连人都跳下海去救、救人。我也,咳咳……有几个下海的大连人也淹死了。我、我、我被海水呛、呛得头昏眼花,看不清东西,咳咳……我、我硬是从海底捞、捞上一个日本女人……”郭耕老人说着,竟张看大口哭起来。他老泪横流,哭声凄惨,吓得苗主任和蜓姑娘大气不敢喘。“被我爸救上来的那个日本女人就是我妈。”郭甜甜凄凄地说。这时,蜓姑娘扭头看到门外沾满青苔的老墙,由于痛苦在冒汗流泪。

这时,一位60多岁的白发老太太,手提菜篮子走进来。她看见家里有客,便很优雅地一鞠躬,嘴角上挂着哭凄的微笑。她说:“你们也是为1945年的事儿来的吧?”“妈,她们是从山东来的,刚才问了我爸。”郭甜甜的眼圈湿润了。“你爸糊糊涂涂能说个甚?还是我来说吧!”老太太坐在马踏上。她脸色苍白,细眉小眼,一口标准地道的大连话,如不细谈,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个日本女人。这时,她的嘴唇抽搐起来,仿佛她的目光转向了内心。她说,她的日本名字叫白鹭美姬,大阪人。她的丈夫鸠山雄一曾在抚顺邮局干事,1943年应征入伍一去不返。1945年,苏联军队打过来,又从电匣子里听到日本已宣布失败投降,她同其他的日本人一样,感到气愤、羞耻和绝望,便抱着4岁的儿子鸠山田,同其他日本军人家属一起跳海自杀。

回忆往事,白鹭美姬老太闭上眼睛不言语了。他用手捂着嘴,使劲儿捂着就怕哭出声。蜓姑娘和苗主任也不敢插话,怕惊忧了她那颗悲苦的心。“妈,你哭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郭甜甜也流着泪说。“哭啥?还不是哭我的儿子田……”白鹭美姬哭着说:“我的儿子田……是我杀了他,我抱着他跳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海浪卷走了,是我杀了他……我被他爸拦腰抱住,从海底捞了上来。”

她说,郭耕当时是一个穷拉洋车的。他身高体健,皮肤黝黑。他把她扛到这两间破平房里,要娶她。她不同意,只想在黄泉路上去追赶被自己杀害的儿子,便撞了墙,现在头上还有钢蹦那么大的一个大疤。后来,郭耕给她抓药治伤,给她买好吃的,无微不至地侍候她,很在意她。她渐渐地对他有了好感,便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女人。解放后,郭耕当上环卫工人,常常累得汗流浃背,手上磨出像鸽蛋似的大泡。他能吃苦,受人尊敬,还被评为市劳模,人们送他个外号叫“骆驼”,就是待遇低挣钱少。郭耕勤快,下了班不是去赶海就是去钓鱼,常常用鱼虾犒劳她和孩子。有时候吃不了,还拿到路边去卖个块二八毛的。他还能潜到海底捞海参海螺,一憋气能在海底停留两三分钟。她说,她是个笨女人,甚活都不会干。街道上照顾她安排她糊纸盒,一糊就是几十年,糊纸盒糊得手都变型成了鸡爪子。她说着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让苗主任和蜓姑娘看。蜓姑娘一边揉着自己的中指,一边看着白鹭美姬老太那像老树根样儿满是茧皮的手。白鹭美姬老太又说,她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就是甜甜,两口都是自行车厂的工人,前两年还不错,去年工厂倒闭两口都下岗了。女婿到广州倒腾衣服卖,还行。“行个屁!”郭甜甜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像大灰狼一样恶狠狠地说:“我的丈夫叫洪涛,本事大着呢,是个没笼头的叫驴。他说,广州的钱没过腰,看你会捞又会捞。他在广州花5块钱买件衣服,倒腾到大连就高价三十、五十卖出去,坑人。挣了几个臭钱就瞎作,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就剩下还没杀人。他娘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把人变鬼,钱是他妈的王八蛋!我正和这狗操的闹离婚呢!”白鹭美姬老太接着说:“二女儿晶晶是幼儿教师,女婿是公交车司机,工资虽然不高,可够花的,生活还凑合。三女儿美美刚30岁,原来是纺织女工和女婿也下岗了。”白鹭美姬老太叹口气说:“说出来真怕你们笑话。我那三女儿美美白天在家里睡觉,夜里到舞厅伴舞,一小时挣3块钱。她老公用自行车载着她把她送到舞厅门口。美美在舞厅里仰着笑脸陪着有钱的男人跳舞,她老公蹲在舞厅外的马路边,低着头冲着马路牙子咯咯地笑。他的笑声像冒着火苗的机关枪,吓得一个路人给精神病院打了报警电话。熊包,窝馕废!”白鹭美姬老太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妈,不哭……”甜甜想劝妈妈,自己反倒哭起来。“嗨,这就是命!我自从改个中国名字叫李春苗,嫁给郭耕这个老死尸,我就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白鹭美姬又诉苦道:“38年了,我是在黄连锅里煮人参,在苦水里熬过来的。生孩子,带孩子,受穷受累,挨冻挨饿不说,单说文化大革命吧,红卫兵说我是日本特务,给我戴上二尺高的高帽子,挂上木板做的大黑牌孒,批我斗我,押着我游街,还说这个环卫工人市劳模是汉奸、卖国贼,把他打得趴在床上半个月下不了地。”

“老奶奶,你认识一个叫幸子的日本女人吗?”蜓姑娘看白鹭美姬老太自己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便小心翼翼地问。“幸子?我认识呀。她是我的邻居,模样长得就像你,白白净净,弯弯的柳叶眉,漂亮的大眼睛。”白鹭美姬老太上下端祥着蜓姑娘,两手一拍说:“对,就像你,一笑腮上有两个小酒窝。”

“她也跳海了?”蜓姑娘急切地问。“跳了,死了,在海里淹死了!”白鹭美姬老太叹口气说。“你能肯定她淹死了?”苗主任问。“能肯定。”白鹭美姬老太说:“真巧,她和我是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跳的海。后来,我听说那天被救上来的日本女人中没有她。”“幸子有个儿子,你知道吗?”苗主任又问。“她是有个儿子,好像还不到3岁。叫市川什么来?”白鹭美姬老太皱起眉头痛苦地回忆着。“叫市川木,对吧?”蜓姑娘提示说。“对,对,就叫市川木,长得白白胖胖的。”白鹭美姬老太作了肯定的回答。“市川木后来……”苗主任张着大口问,因为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口里了。“幸子抱着她的儿子跳海自杀,是我亲眼看到的。白鹭美姬老太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这小市川木是不是得救,我不敢说。后来,我听说那天被救上来的孩子不少,好像有两个被抱到齐齐哈尔林场。”“奶奶,谢谢你!”蜓姑娘眼睛湿湿地说。他多想早一点赶到齐齐哈尔林场,去见见那两个日本孩子。

“你们今天就在我这儿吃午饭吧,我在蜂窝煤炉子上蒸了一锅豆腐皮包子。”白鹭美姬老太恢复了平静,真诚地说。“大妈,我们就不麻烦你了!”苗主任说:“大妈,最近日本方面没有来人找过你吗?”“哎呀,看我看我,忘了给你们说,”白鹭美姬老太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下来,抽搐着说:“谁能想到,我的日本丈夫鸠山雄一还活着,没有死,只是被美国飞机炸断一条腿。去年,他拄着双柺来大连找到我,说他在大阪靠领退伍救济金生活,没有再娶老婆。他要我跟他回日本,还说要陪我重游京都皇宫。我和他结婚时是在京都皇宫照的结婚照。”白鹭美姬老太说着又抽搐着哭起来。“妈,不哭……”甜甜哄着妈。“嗨,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真想跟他回日本。甭管怎么说,日本是我的故乡啊!况且,鸠山成为残废需要人照顾。”白鹭美姬老太把头摇了三摇,哭着说:“你们也看到了,我能走得了吗?我的心不是铁打的。郭耕这老不死的虽说废了,可他还喘着一口气。是他从大海里把我捞上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是我的大恩人,他是我的真佛哪!没办法,我只能权当鸠山死了!”这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过他的面颊。“大妈,你信佛?”苗主任问。“我信。”白鹭美姬老太流着眼泪信誓旦旦地说:“烦恼即菩提。人是未来佛,佛是过来人。释迦牟尼使我这颗被揉碎的心得到慰藉,我相信我的来世会比今世要好!”

 

《十六》

       苗主任和蜓姑娘,在黑龙江省三棵树火车站下车,又坐了半天长途汽车,便沿着林间小道步行,钻进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森林里一片沉寂,空气中透着美丽醉人的气息。娇嫩的松球果像绿色的的小灯笼,每一根松针都各自独立地,内烁着绿里透蓝的羽翎色彩。鱼鳞状的绿色树干,被点点阳光照耀得贝母般绚烂。蜓姑娘从来也没走过这么长的路,觉着很累,可她心里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美丽的大兴安岭原始大森林;第一次看到,这样挺拔高大的树。

天刚擦黑,太阳就在繁密的森林后面落下山。不用说,夜晚快要到了。“苗主任,到林场驻地还有多远?”蜓姑娘看到太阳落山了,心里开始打鼓。“前面有个小木屋,好像有人,咱们去打听打听。”苗主任抬起右手打着眼罩说。这个小木屋尖顶圆壁,涂着红油漆,就像俄罗斯神话中的小房子,屋里亮着电灯。小木屋旁有一个高高的瞭望台,上面站着一个背枪的人。他看見路上有人,便用粗喉咙大嗓子吼了一声:“谁?”苗主任和蜓姑娘赶紧向他招手。苗主任大声说:“我们是来搞外调的,要到你们场部。请问,怎么走?”这时,从小木屋里走出一高一低、一瘦一胖的两个健壮的男人。他们是护林队的,瘦高个子叫田松,矮胖子叫马长春。苗主任向他们说明来意后,这两位男子争着抢着要往林场住地送她们。最后,瘦高的田松没有争过矮胖的马长春。马长春用猎枪,担着苗主任和蜓姑娘的旅行包,三人沿林间小路摸黑前行。

马长春长得矮矮壮壮,头发理得很短,脑袋又大又圆,饱满的天庭,鼓起的太阳穴,后脑特别突出,鼻子有点住下塌,圆圆的油黑脸上有一幅和善、活泼而又爱开玩笑的表情。“天黑了,林子里有狼、有黑瞎子和野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马长春口里喘着粗气夸张地说着。他在黑暗中,偷偷地瞧了一眼蜓姑娘那漂亮的娃娃脸儿。“你有猎枪,能打着野猪吗?”蜓姑娘心里有点害怕,怯怯地问。“遇到成群的野猪那可不敢随便打。”马长春绘声绘色地说:“如果要打,就选择打最后面的一只,最好选小的打。”“野猪肉好吃吗?”苗主任好奇地问。“好吃,净瘦肉,切成肉丁用油一炸,特香!”马长春说:“林子里好吃的东西多得是,飞龙、林蛙和蘑菇的味道都很鲜美。”“甚是飞龙?”蜓姑娘问。“飞龙是一种鸟。”马长春说:“属国家保护动物。可在咱这儿,山高皇帝远,不管那一套,该吃还是吃。飞龙肉白嫩鲜美,熬成汤,呵,那味道,要多美有多美!”“林蛙,就是森林中的青蛙吗?”蜓姑娘又问。“对,是森林中的青蛙,比河塘里的青蛙小一点,能爬树,冬天能在小河沟冰下的水里下蛰过冬。”马长春说:“冬天砸开小河沟上的冰,能捕到林蛙,是净肠,不用开膛,囫囵着用油煎着吃,一咬满嘴流油,特香!”“听说森林里的蘑菇特好吃,是吗?”苗主任又问。“那当然。”马长春说:“小鸡炖蘑是俺们东北的一道名菜,做的时候一定要加土豆宽粉条子。”他们一边走一边谈吃,谈得苗主任和蜓姑娘直流口水,似乎还减少了不少疲劳。

起风了,茫茫林海在簌簌作响。“马同志,听说你们林场有日本孤儿,是吗?”蜓姑娘是个急性子,一点也不放过寻找市川木的机会。“有,有。”马长春说:“林场的人都知道,有两个,一个叫赵森林,一个叫程素荣。赵森林正准备去日本。:程素荣已带着儿子去日本好像两个多月了,还没回来。”

那天夜里,苗主任和蜓姑娘被安排在林场招待所住宿。这是一栋用木板搭起的简易平房,看来很少有客人光临,被褥挺干净,就是板墙透风,屋里有点冷。反正也没有地方玩,吃过晚饭,苗主任和蜓姑娘就早早钻进被窝里,熄了电灯。蜓姑娘有个毛病,就是换个新地方就睡不着。她透过木板墙的缝隙,看那些高大无比、在星光下好像镀了银似的闪闪发光的树木,又向上瞭望天上的月亮,瞭望在苍穹颤悠蓝绿色光彩中的那轮明月,忽然感到一阵幽凉,是月的幽凉、大森林的幽凉和心中的幽凉,同化入宇宙的幽凉。她缩着身子,躺在被窝里被幽凉紧裹着,又听见像海浪翻滚的林涛声,还有不知是甚么乌儿“讴讴”的鸣啼。这“讴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噢哟,这“讴讴”声好像不是鸟叫,是狼嚎。不好,怎么好像木板房附近的树林里,有籁籁可怕的响声。

“苗主任,你睡着了吗?”蜓姑娘心很紧张,用颤颤的声音小声问。“没睡着。”苗主任也小声说,她也有点害怕。“苗主任,你听外边是什么声音?”蜓姑娘在被窝里坐起来。“好像是狼叫。”苗主任说着也在被窝里坐起来。这籁籁的声音越来越近,吓得蜓姑娘拉开电灯站在地上。“蜓,外边的动静好像是人不是狼。”苗主任也站在地上,透过木板房的小窗口,望着外面的森林夜色,大声喊:“谁?”“你们不要怕,是我……”一个男人战战兢兢地说。“你是谁?”苗主任又问。“我是马长春,就是送你们来场部的马长春,是场部领导派我来给你们站岗的。”马长春穿着破旧的军大衣,抱着猎枪,在围着招待所的木板房转。苗主任和蜓姑娘,顿时对他肃然起敬。可她们没说“謝谢”之类的话,就重又躺在床上,熄了灯。蜓姑娘躺在木板房的床上,翻来复去怎么也不能入睡。她睁着明亮的眼睛看黒夜,忽然在黑暗中,好像看到她的心是深谷中的泉,映着蓝天的星光,流出月华的残照。

第二天早晨,太阳的光辉,洗润着苗主任和蜓姑娘早起的灵魂。早饭后,还是由这个精力充沛、矮胖的马长春作响导,苗主任和蜓姑娘首先去拜访日本孤儿程素荣。程素荣家住林场职工宿舍楼101房间。这是一栋筒子楼,共3层,每层住6户,每户两间,有个小厨房,每层厕所公用。程素荣的养母和丈夫在家。她的养母姓田,人们都叫她田大妈。程素荣的丈夫叫姜占东,是个拄着双拐、脸上有深深紫色伤疤的残疾人。见有人来访,姜占东什么也没说,可眼圈立马就湿了,手也在微微地发抖。他用旧报纸卷了关东老旱烟,夹在嘴上,划了火柴却忘了点。

苗主任和蜓姑娘说明来意后,头发稀疏满脸皱纹的田大妈,两手哆哆嗦嗦流着眼泪说:“程素荣是我给她起的中国名字,她的日本名字叫田中香子。1945年8月15日,是我二哥在大连花1块现大洋买的。当时她4岁,记事了。我二哥知道我没有生育,就让我坐火车去大连把孩子背回来。我和我丈夫,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可她很犟,三年没叫一声爸和妈。后来,上学了,她才渐渐懂点事儿。可就在她10岁那年,我的丈夫程強,在林子里伐木被野猪咬死了。从此,我和他相依为命,让她读完初中,就在林场就业当了工人。18岁那年嫁给姜占东。姜占东也是林场工人,比程素荣大8岁。在俺们林场,男的多女的少,男的打光棍的很多。就说陪着你们的这个马长春吧,今年都35了,还是光棍一条。”马长春红着脸咧着大嘴憨憨地笑着。姜占东则两手抱头在掉眼泪。蜓姑娘也似乎受到感染,眼圈不由自主的湿湿地。她赶紧掏出小手帕擦着。“我说到哪儿了?”田大妈好像有点迟呆,用瘦骨嶙峋的手擦着鼻涕问。“大妈,你说你女儿和你女婿结了婚。”苗主任提示说。“对,我的女儿和姜占东结了婚。我女婿姜占东当时不瘸,腿是后来伐木的时候被树砸断的。”田大妈望着姜占东那变了形短短的腿,又发了一会儿呆,接着说:“第二年,程素荣生了个大胖小子,喜得我好几宿没睡着觉。这孩子叫姜志勇,很聪明,读小学、读中学,在班里考试都是前3名。他考上黑大,就是黑龙江大学,是学的什么专业来?”“物理系。”姜占东头也不抬地说。“他今年大学刚毕业,还没找工作呢!”田大妈的嘴唇和双手又哆嗦得厉害,流着眼泪说:“没想到没想到啊,元旦刚过,林场领导领着一个日本丑老头到我家。这个日本丑老头,大概70岁左右吧,叫田中嘉一郎。他说他是田中香子的亲爸。不用说,他们父女二人,抱在一起大哭一场。哭得死去活来。我和占东也陪着哭。那个日本丑老头,不,那个老鬼子,他不是个东西,他是在作孽呀!他领着我女儿和我外甥回日本了,说是20天就给送回来,可三个多月过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你说气人不气人!”田大妈说不下去了,两手抱头呜呜地哭起来。“他妈儿个巴子,那个日本老鬼子,是狗熊戴凉帽,混充人形!”姜占东抬起头,瞪着泪眼骂道:“他妈儿个巴子,这个老鬼子临走的时候,给我扔下2000块钱,就骗走了我的老婆和儿子。我操那个老鬼子八辈子祖宗!”“奶奶、大叔,你们不用着急,他们是会回来的。”蜓姑娘心善,安慰说。“哼,你说他们能回来?他们要是能回来,我倒着用脑袋走路给你们瞧!”姜占东咬牙切齿地说。

在马长春陪同下,苗主任和蜓姑娘,来到筒子楼三层西头赵森林家。可能是林场领导的事先安排,赵森林和他的夫人毕艺姑在家里等着。赵森林长得个儿不高,粗壮,黑脸膛,小眼睛,大嘴巴,一看就是日本血统。毕艺姑鸭蛋型脸儿,脸上有雀斑,身材苗条,头上盘着大得出奇的发髻,不像一个40多岁的女人。他们又是泡茶,又是拿出炒松子,热情地招待苗主任和蜓姑娘。

“苗主任、小刘,你们看赵森林这小子,像不像电影上杀人放火的日本鬼儿?”马长春打趣说。“去你的,别胡说!”赵森林咧着大嘴瞪了马长春一眼。“我冤枉你了吗?”马长春用手指着赵森林说:“你:现小子贼心不死,这些年来一直在对着破录音机,学狗屁日语和哼唱日本歌曲《北国之春》。他还是个日本的铁杆球迷,只要有中国和日本的球赛,不管是篮球、排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他都向着日本。赵森林,你自己说,我冤枉你臭小子了吗?”赵森林没有去和马长春争辩,而是把长长的头发往后一摇,咧着大嘴微笑着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日本名字叫市川觉。”“市川觉?”蜓姑娘打个冷颤脱口说,因为她对“市川”二字持感兴趣,特敏感。“对,我的日本名字叫市川觉,市川是姓,觉是名。”赵森林说:“我爸爸的名字叫市川之林,妈妈叫美惠子。”“你怎么知道你爸爸的名字叫市川之林,你妈妈的名字叫美惠子?”蜓姑娘问,她真想听到“幸子”和“市川木”的名字。

“1945年,我5岁,记事儿了。”赵森林说:“我爸1943年应征入伍。我妈妈,1945年8月15日,抱着我跳海自杀,被赵大山,也就是我的养父,从海里救出我和我妈,带着我们逃进这原始森林里以伐木为生。在我15岁那年,我的母亲患急性肺炎病死。第二年,我的养父在黑龙江里打鱼淹死了。我17岁时,就娶了这个比我大三岁的媳妇,婚后生了两个闺女。我这两个闺女,天生就不是上学的料,在林场也都当工人,都出嫁了。你们别笑话,俺们这儿的女人结婚早,虚岁18就结婚。春节前,我的生父市川之林来林场找到我,让我到日本去继承他的财产。现在,我爸拥有和经营着一座27层的旅游饭店,在日本也算个大财主吧!”人啊人,对于幸福太容易上瘾了!赵森林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幸福陶醉着,开始头脑发烧说胡话。他楞头磕脑地说:“我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日本富士山深谷中有一片树林,树林后面有个山洞。我就住在那个山洞中。山洞里有电灯、电话、彩电、珍珠、玛瑙,什么都有……好,不说梦了,说说我和毕艺姑的事吧!有人说,女大三抱金砖。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你们是来搞外调的,我这话不该说,可我实在憋不住,还是说了吧!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不是存心和毕艺姑呕气,而是我和她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毕艺姑,你先别瞪眼,我现在不怕你了!我很快就要回到我的故乡日本,再也不受你的压迫和欺负了。毕艺姑,你别激动,咱们说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马长春老弟,你也知道,我和毕艺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喜静,她喜动;我喜欢读书,好喜欢唱《二人转》。相当初,我跟她是阴差阳错结的婚。她呀,都40多岁已经当姥姥的人了,还在外边同野男人唱甚么下流的《十八摸》,给我戴绿帽子。我堂堂男子汉能受得了吗?我想好了,我要快刀斩乱麻跟毕艺姑离婚,回日本当老板去!”毕艺姑被激怒了,像猛虎下山似的呼地跳起来,伸着红舌头用上全身的力气,揪住赵森林的耳朵,呼吸像火焰冲在他的脸上,旁若无人地怒吼道:“赵森林,你少给我玩哩咯楞!今天有客人来,本想给你留面子,可给你脸你偏不要脸,你是故意找碴是不?你给我听着,我恨不得树上的所有叶子都变成舌头,也说不完我对你的恨!我真想变成一头野猪把你咬死!妈儿个巴子,相当年是我多事儿嫁给你这个畜牲!你这个小日本,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自己好静好读书,你不就是好躺在树荫凉里,用手抠着鼻子,对看那破录音机,说甚么狗操的撒喲哪啦(日语“再见”)吗?狗屁!你咋不说你游手好闲,又懒又馋,邋里邋遢,见酒就醉呀!那一天晚上你喝醉了,像个树墩一样,坐在路边睡了一宿呀!你这个小日本,折磨我20多年,我的生命都过了大半道,要你赔偿青春损失费,你把你日本狗爷的27层大楼卖了也不够!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一扑拉腚就想到日本去得意,没门儿!要是倒回20年,你根本就不够我的择偶标准,你甭想吃我的天鹅肉!你给我听着,你找到你那个日本狗爹,就想屙硬屎啊!妈儿个巴子,你滚到日本去得意,让我在这山沟里受苦,说不定我被逼无奈,也去卖头卖脚的,你妈儿个巴子就光彩呀!”毕艺姑仍揪住赵森林的耳朵不放,气得胸部像波浪起伏。“毕艺姑,”马长春看着毕艺姑的胸部轻盈,咧着大嘴说:“事情都这样了,你是要快乐还是要伤心?还粘着赵森林这小日本干甚?你就打定主意跟他离,离了跟我过,我不嫌你年龄大,而且你又不是处女!”“去!去!你这臭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儿,还想打老娘的主意。”毕艺姑瞪了马长春一眼,恶狠狠地说:“马长春,你有个大财主日本爹吗?你要是有,我就嫁给你!”“看你,掉进钱眼里去了……”马长春苦笑着。毕艺姑不理马长春,继续揪着赵森林的耳朵吼道:“赵森林,你敢再说一遍要跟我离婚吗?你要是敢再惹我,我就搬兵把女儿女婿都调来,挖个坑把你活埋了,你信不?!”“不敢了,不敢了,我的姑奶奶!”赵森林举起双手告饶说:“我向你无条件交械投降还不行吗?”苗主任和蜓姑娘,看到这一对活宝夫妻的鸡吵鹅斗,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别闹了,别闹了,让人家笑话。”赵森林哭丧着脸说:“我的姑奶奶,我带你去日本当阔太太还不行吗?一到日本,我就给你买条金项链,把你那条假珍珠项链扔进垃圾桶里,让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哼,这还差不多!”毕艺姑以胜利者的姿态抿着嘴,松开揪赵森林耳朵的手。她嘻嘻笑着说:“你们别笑,俺们大山里的人野,我又胡打海摔惯了。嘿嘿,我告诉你们,赵森林这小日本是个纸老虎,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了!”然后,她又以翻江倒海之势,说了一句革命的话:“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呀?”可能是由于长时间地揪赵森林的耳朵,她的右手揪累了。她嘻嘻笑着用力甩着酸麻的手。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张应之,男,1943年生,山东省潍坊昌邑人,中国体育报业总社报纸原总编,曾在团中央工作多年,现任中国书画艺术创作中心理事、北京清华民族画院副院长。出版过散文集《旅游摘叶》、长篇小说《恋谷》、旅游文集《神奇黄土地》、体育文集《冠军之路》等。100集动漫剧本《福娃奥运漫游记》获北京电视台颁发的优秀奖,40集电视剧本《球王李惠堂》获中国奥组委颁发的入围奖,长诗《冠军泪》获全国金奖,散文诗《天安门礼赞》获全国银奖。书法作品多次获全国金、银奖,小篆《百福图》于2017年被中南海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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