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昌邑文学作品 人间真情 | 忆婶子(昌邑下店)

人间真情 | 忆婶子(昌邑下店)

婶子去世一个月多了。她老人家农历九月刚过完88周岁生日,近一两年她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生日前一天弟弟问我是否回老家给婶子过生日?我正好出差也没回去。生日后不久婶子有一天出门不小心摔倒把头上左眼角边磕了一个大包便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请镇上社区大夫来家里给看了下,医生给开了一些止疼和消炎药说:老人岁数大了,还是在家卧床静养吧。去世前几天我借出差机会回老家看望她老人家,堂兄和嫂子陪我进婶子的房间时嫂子说,您婶子已经不认人了。走到她床前,婶子睁开眼睛,嘴里喃喃的念叨我的小名。只见婶子眼角的包基本消退了,人也瘦了不少,也矮了不少,但脸色红润。她话基本说不出来了。只是用那半睁半闭的眼睛仰头看着我们,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含含糊糊的跟我讲:不行了,要走了。我也只能用苍白的语言来安慰她:看您脸色这么好,好好养着(休息的意思)会好的……

回到堂兄家的正屋客厅,嫂子跟我说,恁婶子估计快不行了。我坐在沙发里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心里明白,那份悲伤的别离已无法阻止。堂兄和嫂子挽留我在家里吃饭,我的确还有点儿其它业务要处理,就匆匆告辞了。临走前嫂子跟我说:你也多少年(好多年的意思)没在家里住下吃顿饭了。有空常回来,在老家吃顿饭,我答应着就上车了。在车上脑海里挥不去婶子躺在床上双眼望着我的样子,眼前也不断浮现婶子中年和中老年的样子。躺在床上的婶子完全不是我脑海里留在记忆里的婶子了……..

父亲和叔叔出生在昌邑下店街(现在属于卜庄镇下店社区)东边5里左右的一个小村子。他们的父亲在外经商早早去逝了,靠他们的祖父和亲朋好友们接济,我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养大,供他们上学。婶子娘家离我们老家再往东大约3里地吧。叔叔和婶子(我们当地把婶婶叫婶子,祖母叫妈妈(嬷嬷),母亲叫娘或妈)50年代末结婚,我有两个堂兄。听祖母讲叔叔初中毕业后先在昌邑南边岞山铁矿厂工作,50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也就是大家说的三年灾害,听长辈和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们说当时不少人吃不上饭)考虑到老家上有老下有小,为了照顾家庭,叔叔辞去工作回老家务农了。感觉祖母生前一直在我们和外人面前念叨说我父亲和叔叔孝顺、顾家,其中这也是其中的缘由吧。感觉一个人真正有记忆应该是从5-6岁开始吧。我对婶子的记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记得小时候父母在县城工作,我上面有两个姐姐。祖母一般住在老家帮助照看两位堂兄。为了减轻父母工作压力,两个姐姐小的时候,祖母有时也把她们接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或父母雇保姆照看她们。等有了我后,小时候也是由保姆照料大的。每年春节父母都要带着我们回老家过年。他们大年除夕也要上班的,所以只有大年初一早上在父母单位宿舍放了鞭炮吃了饺子之后骑自行车回老家给祖母和老家的长辈们拜年。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听母亲讲没生下我之前,大年初一都是父亲骑着自行车,前面驮着大姐,母亲抱着二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回老家。那时天冷雪大,不管刮风下雪,大年初一全家人都要回离县城约30里的老家给祖母拜年。等有了我和弟弟之后,春节前叔叔会提前来我家接两位姐姐先回去,或父亲抽空先把我两位姐姐送回老家,大年初一父亲带着母亲,母亲抱着弟弟,而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等我和弟弟大了些,大姐也能骑自行车了,一家人大年初一可以一起回老家拜年了……

感觉四岁前都是迷迷瞪瞪的跟着家人回老家过年的。那时我的位置在自行车前梁上。从县城到老家时间根据路况差不多一个到一个半小时。小的时候因为起床比较早,有时在自行车上就睡着了,等到了家门口,叔叔或者婶子把我从车子上抱下来往地上一放,马上要摔倒的,因为长时间坐在横梁上,腿部血液不流通,估计小腿已经麻木了。而那时自己又不知道咋回事,被人扶起来拉着手慢慢走几步就好了,便会被祖母或婶子等亲人们抱到暖暖的炕头上。这时祖母会拿出一块糖把纸剥掉放到我的嘴里,而婶子跟我们打过招呼后,就在屋里或厨房里忙起家务事来了……

真正在人的脑海里开始留下点儿印记的应该五六岁吧。感觉当时天冷雪大,而且那时不管是县城还是老家水汊多,可以用河汊纵横交错来形容。当时县城只有几条柏油马路,穿城而过的烟潍公路应该山东比较长的公路了。每次回老家都被马路两旁高高的柏杨和粗壮的的柳树而震撼。而乡村多是泥土路,土石路都很少。每个村庄虽然道路是土路,每家的房子也各不相同,土坯房,茅草屋,青砖青瓦房,但感觉那时每家都有一个不小的院子。记得当时老家东、西、南、北面都有河汊,特别是在村东和村南自然形成了两个大水湾。村南的湾正好在村中间,村里人吃水的一口摇撸的大水井就挖在村南的水湾边。小时候听老人讲有了我们这个小村庄就有了这口井年了,经过几次修建才有了又大又深水质甘甜的一口深井,井内和水井周围青石铺垫,记得当时旁边还立了一块碑以资纪念捐资挖井的人们。也从而保证了即使大旱之年也能让全村人有水喝。虽然后来村里有些人自己也在院子里打一口摇把子井,但水的口感总比不上那口老井里的水甜。所以不少人还是喜欢去河边老井打水。特别是夏天中午,和堂兄及伙伴们偷偷的拿个空汽水玻璃瓶,用绳子绑紧瓶口,沿井盐口放到井里灌上一瓶清凉甘甜的井水,然后你争我抢的一饮而尽很是舒坦。从老家到婶子娘家要过三座小桥,一路上要经过好几个纵横的河汊,河里或者湾里水草芦苇叫不上名字的野鸭鸟儿随处可见,鱼虾丰美,有时一条小小的水沟里夏秋时节就能抓到不少鱼虾。足见当时老家水汊也是蛮丰盛的。

等自己稍微大了点儿,过年回老家就有些记忆了。初一早上到家后,叔叔和家里有些亲戚已经在大门口等了。给祖母和叔叔婶婶拜年后就跟着堂兄们出去玩耍了。祖母会嘱咐堂兄早点儿回来吃饭。这时祖母和婶子已经在准备午饭了,母亲也一起过去搭把手。这时婶子会跟母亲讲,嫂子您先歇会儿。等会儿您炒菜就行。叔叔又和父亲一起去本家和村里的长辈们家里拜年。其实叔叔已经到他们家里去过了。我有时也春节提前来老家过春节。感觉那时大年除夕晚上家家吃好饺子就早早睡下了。除夕午夜时分就早早起床了。放了鞭炮吃了由豆腐粉条胡萝卜鸡蛋等和成的素馅饺子,给老人们磕头拜年后家里男丁们就给村里各家拜年去了。先是给自己本姓各家拜年,然后本家们一起成群结队挨家挨户给村里人拜年。进屋后在铺着陈草(一般是麦秸草)的正屋里高喊着过年好,给老头子(老人)拜年了。跪下给老人或者朝着正屋面北磕头(小的时候生于那个特殊的年代,所谓旧的东西如香炉等是不能摆设的。等70年代后期,人们家里春节时在正屋正北面的方桌或台案上又可以摆上供品,也慢慢的可以把家堂(挂在墙上的家谱,记录着祖上的名字)和祖上的排位或手绘的先人们的画像或照片等又可以供奉了。喜欢喝酒或者兴趣相投的街坊们可以围坐在正屋的小方桌,就着凉菜和下酒菜用小酒盅小酌几杯,酒可以喝点儿,菜只是象征性的尝尝,毕竟还要留着招待后来的客人们。每个村里总有几个不胜酒力又争强好胜小伙子年还没拜完几家,自己已经醉了,或摇摇晃晃在村里嬉笑怒骂,或醉眼朦胧喃喃自语的靠在草垛堆旁边半睡半醒了……..

临近饭点儿,姐姐把我们喊了回来。这时叔叔邀请本家的几位长辈和亲朋好友一起来家里吃中饭。父亲叔叔请长辈们上坐,他们在正屋坐着马扎或小方凳围坐长方桌一起边饮酒边聊天。我和堂兄、姐姐们坐在隔壁房间的床上盘腿围坐一张炕桌上。那时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一般,而且在老家女人和孩子们是不能和客人们一起吃饭的。虽是大年初一,我们炕桌上也就几样菜,远不如大人桌子上的菜肴丰富,有时自己借上厕所溜下炕悄悄地依偎在长辈们旁边,长辈们笑呵呵地夹菜放到我的嘴里,而我就给他们唱首儿歌或模仿电影里一些比较有趣滑稽的动作,这时父亲或是奶奶就把我拽回里屋抱到炕上去了。不过老家的白面馒头,鱼、元宝或莲花等卡花馒头和花卷确实两个味道,比较香甜(那个时代不少家庭即使城里人口,春节白面馒头也不能敞开吃的,更何况广大农村地区。城市所有东西是凭票供应的。在老家春节前蒸了馒头和卡花馒头也要先拿着先走亲,还要留着招待初一到十五来走亲的亲戚们)我们孩子上了菜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祖母这时会让我们慢点儿吃,把碗里地肉分给我们。等母亲和婶子给客人炒完菜,祖母招呼母亲和婶子也过来吃饭吧。婶子总是让我母亲先吃饭。母亲把婶子拉到炕桌前一起吃饭,婶子让我母亲坐在床沿上,而她自己却站在床沿或随便找把椅子一坐,匆匆吃几口。婶子是最晚一个吃饭的,也是最早放下碗筷的,然后又不知去忙活什么家务去了……

因为小时候父母上班前会把我送到保姆家,或有时保姆一早来我家把我领走。记得保姆家里的院子非常大,门口的台阶也比较高,大门口旁边立着两个石雕。是青石雕成的。四方的石基座,基座上立着似一面鼓又似厚厚的车轮圆盘状石雕,石鼓两面和外轮廓处都雕刻着奇形怪状的花纹或符号,最上面立着一直小狮子,有被砸过的痕迹。她的丈夫身体也不太好,长期卧病在床。记得我上学后,有一年春节前母亲让大姐带我去看一下两位老人,登上高高的台阶,穿过冬天空空荡荡的院子,进屋后,保姆娘娘(我们那边叫邻居大娘有时也叫娘娘)正在里屋忙活家务,我和大姐走进里屋,看保姆丈夫正坐在炕上斜靠在被窝上穿着粗气。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他高兴地用低沉地声音问我:你上学了吧?在学屋(学校地意思)没作业(捣乱地意思)吧?我回答道:作业写完了。大姐捅了我一下说:是问你在学校听不听话。我赶紧说:没作业没作业。长大后听说老两口没孩子,亲戚们也在新加坡,所以在那个年代无依无靠,生活过的也不容易。保姆老伴去世后,据说保姆娘娘被她侄子接到新加坡去了。小时候我比较调皮。而保姆又是裹脚的中老年妇女,在保姆家里有时玩腻了,趁保姆不注意就跑出来,或者找小伙伴们玩耍,或者跑到母亲单位。保姆娘娘每次又急急忙忙地迈着小脚把我找回来,怕我丢了。现在想想真让人家操了不少心,也真对不住她老人家。正因为自己太调皮,在家里惹得姐姐们都烦,有时老家来人到县城办事情,顺便到我家看看或中午吃顿便饭,我就吵闹着要跟人家回叔叔婶子家,父母也只好托人家把我带回去。记得自行车,马车,客车都坐过(坐客车在下店街下车后要走5里地,或者老家叔叔、堂兄骑自行车来下车点接我一下)。小时候愿意回老家,因为老家的院子,小伙伴们,麦地,瓜田,水井,村里拉车的牛马和池塘河汊水草鱼虾带来了新的乐趣。从那时开始,叔叔婶子、堂兄和老家的亲人们也留在自己记忆的脑海里了……..

在我眼里,婶子年轻时不胖不瘦,中等偏上的个头,她平常话不多,每次开口露出白白的牙齿和淡淡的笑容。那时乡镇叫公社,村庄叫生产大队。人们随着村里老槐树下的钟声(听老人讲这棵老槐树也有二百年了,后来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包产到户时,因村里规划把老槐树移到了靠近水井的河边上。现在村里的河干了,变成了一条河沟,老井也没水了。但老槐树虽然主树干已经有空洞了,感觉树也比过去矮了些,但依然根深叶茂的活着,有关部门还给制作了标牌钉在了树叉上)按各自生产小队早上,中午,农忙时甚至晚上聚在树下,听队长安排今天的农活。而叔叔家里每天起的最早的总是婶子。她一大早,特别是冬天,天还没亮,匆匆洗把脸,就摸黑在灶台烧火做全家人的早饭了。那时村里还没通电,每家照明主要是煤油灯,条件好些的偶尔也买几只蜡烛。然后调拌猪饲料准备喂猪了。那时每家的厕所都是在院落西南角或东南角盖一个栏(在老家厕所的简称)。所谓栏,就是依着墙角挖一个深不到两米,长宽为三四米见方的坑。深坑底部用青砖铺底,接近地面时用青石或青砖砌一下。在坑的上面或旁边搭一个棚子,四周用围墙围起来,再用木栅栏留一个门。条件好的家庭棚子用青砖和青瓦代替棚子,垒个小屋按个黑色的木门。女人上厕所时把腰带挂在栅栏门外以示提醒厕所里有人。(那个年代乡下不少人买不起也买不到腰带)一般深坑都是要露天的。每年把深坑里放点儿草灰和泥土,土坑即解决了厕所问题,又为集农家肥创造了条件。为了出肥料方便,在靠近深坑的院墙底部开一个长方形孔,平常用砖石堵上,栏里出肥季节将孔打开,便于出肥。那时出肥都是人工挖出来,然后用带着两个用柳条编织的长条柳筐的独轮车,将肥料运到大队指定的地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段时间村里个人不准种菜,不准有自留地,不准在栏里养猪,只能由集体来种植养殖。所以每个院落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几颗老树孤独的立在房前屋后陪伴着吃不饱肚子的人们,特别是家里孩子多的人们,也许能吃饱饭就是人们最大的追求。平常日不少家庭终日以粗粮,咸菜或虾酱、蟹酱为伴(昌邑北面的老百姓将咸蟹捣碎和大葱、辣椒混在一起腌制发酵的一种咸菜),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点儿细粮。平常菜是不舍的买的,只能等大队夏天或秋天偶尔分点儿很少的时令菜。等70年代中后期农村经济活动慢慢松动了些,允许有少量自留地时,几乎家家又在家里养一到两头猪了。在院子里院墙外钟点儿灌木棉槐树,等藤条长成了编筐补贴家用。人们把家猪养在棚子里,或用栅栏围起来,或者不围让猪在栏里自由活动。也把暂时不用的农具放在棚子里。

80-90年代土地承包后不少家里还有这种栏,随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和进步,卫生条件的提高,乡下的栏越来越少了,猪也不养了,村里先通了电,又通了自来水,所以院子里的摇把井和村里吃水的井也都不用了。当然与地下水位逐步下降,井里没水了,水质也不行了。长大后挺怀念那时的农村院落。才理解了所谓“家”字,无猪不成家(文言文中猪应该用家的下半部分代替吧)……

每到夏天农忙割麦季节,我还在睡懒觉,天朦朦亮叔叔和婶子早饭来不及吃就早早上地里干活去了。等我们起床时,祖母已经把面饼和烤过的小咸鱼和绿豆汤熬好了,让我跟着堂兄去地里给叔叔婶子送早饭。那时为了抢收抢种,队里组织壮劳力们都是天不亮就去麦田割麦子,早饭由家人送到田间地头。那几天面饼和小咸鱼、小葱一般是必备的,家庭条件好的还能吃个咸鸡蛋,但不少家庭送去的早饭还是掺着白面的玉米面干粮。到了饭点儿,队长吹一下哨子,让大家抓紧吃饭。大伙在旁边的小水沟里洗把脸擦擦汗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我们在一旁看着他们吃饭,夏天婶子平常上身穿着白底浅碎花或灰色的衬衣,下身穿着深色裤子,脚上穿一双凉鞋。麦收时换上了长袖的旧衣服和布鞋,头戴斗笠。吃饭时大伙围坐在一起,评议着谁割了几趟麦子了。不少人讲婶子割麦真快,男劳力都追不少。婶子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用饼卷了小葱吃了起来,把咸鱼和鸡蛋给了我叔叔,有时也分给我们吃一点儿。等他们吃完后,我们把餐具带回家,然后不紧不慢的享用着祖母擀的面饼和小咸鱼或咸鸡蛋。

快到晌午了,叔叔婶子回来了。匆匆的脱下外套拍打一下,把鞋上的泥巴清理掉,洗洗手又和祖母忙活中午饭了。吃好午饭收拾好碗筷后,她也没时间休息,把家里储存小麦的大缸的旧麦子挖出来,用扫炕的小笤帚把缸底清扫干净,和堂兄一起慢慢把大缸移到院子太阳底下晒一下,把家里的麻袋也翻找出来晾晒一下,再准备好猪食喂好猪后,上工的钟声又响了。婶子又赶紧喝口水,穿戴完毕拿着镰刀又去割麦了。那时候不少家庭都是用缸或者粮囤来储存一年或半年的粮食。家里的粮囤条件好的底部用砖和水泥砌一下,中间和上部用没底的圆形的柳筐货篓子加以固定,再用苇席包起来,顶部用茅草或凉席封顶盖一下。也有的干脆在屋里墙角用砖和泥围起一个长方形的池子用于储存粮食。

三夏麦收时,婶子晚上也要上工的,生产队在集体场院里竖起几根竖杆,高高挂起几盏汽灯,给小麦脱粒,那时候生产队里也没什么农机具,条件好的大队可以用柴油发电机和机械脱粒机来脱粒,大多数生产队全凭人力或者赶着马或牛,拉着一个重重的石碾将麦穗一遍遍碾压过去,再用一根长长的木棍绑上特制的长长的厚木板,双手举起重重地摔在麦穗上让麦粒脱落,很是辛苦。然后未来几天就是在场院里抓紧晾晒干小麦。婶子和村里的社员们(当时不叫村民,叫公社社员)日复一日地忙着,期待在大雨来临前小麦赶紧入仓。入仓时,婶子和另外伙伴肩抬着装满一二百斤重小麦的麻袋过磅入库或者装车,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以至于多年后村里的人说起婶子当时在生产队劳作时,除草,翻地,割麦、割水稻和收玉米时,当时村里有些小伙子们都自叹不如。当时农民收入就靠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她每年的工分一点儿不比整劳力少。随着农村联产承包和包产到户的政策实行,土地承包给每个家庭手里了。当时两位堂兄还在读书上学,叔叔在队里和村里副业上(村企业)做点儿事情,最后又在县城经商,所以家里地里的农活几乎全由婶子承包了……

跟老家和婶子接触比较多的时候是上学前和小学时期。当时上小学时,县城学校是放麦假、秋假和寒假的。麦假和秋假主要是为了麦收和秋收,高年级的学生确实能给家里做点儿什么,而我们这些孩子最多能帮着去大人割完的麦地、稻谷地里帮着捡一下漏下的麦穗和谷穗,翻看一下地瓜地里是否有遗漏的地瓜。每次回老家不管春夏秋冬,婶子总是在家里起床最早的,吃饭最晚的。那时每家生活都不富裕,日子过得也清苦。偶尔家里来个客人或者碰到节庆日子,祖母就让婶子把埋在地里的装咸猪肉的坛子取出来割下一小块猪肉,炒个或炖个肉菜招待客人改善一下生活(那时候也没有储存条件,只有年关时大队杀猪,每户分点儿猪肉,老百姓不舍得一下子吃完,就用咸盐腌起来放在坛子里埋在地下,时间长了猪肉的味道也真不好吃了)。她总是把细粮让给祖母叔叔和孩子们吃,把肉菜也拨给孩子们的碗里。有时农活或家务忙的时候,吃饭时她来不及上桌,站在灶台旁匆匆的吃上几口饭菜就出工了……

在祖母的眼里,婶子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但缝补浆洗,烧菜做饭没达到她老人家的要求,所以家里做衣裤缝被褥、做鞋子等,家里来了客人要烧菜招待客人等所谓的细活祖母全包了。直到我堂嫂进了门,才交给了我嫂子。当然一是因为祖母开始变老了,再就是估计是经过对嫂子的实地考察后才放手的。但家里里里外外所有的所谓的粗话,在嫂子进门前,几乎都是婶子一个人在操持着…….

记得那时候的秋天和冬天温度比现在低了不少。还不到中秋节,人们上地里干活就要穿棉袄棉裤了。地里永远有干不完的农活。一到秋天,婶子和其他人一样,沤肥,沤麻(把成熟的麻树从地里割下来,再打成捆泡到河里,等麻树腐烂后,再把麻树从河里捞起来,然后人工把麻树皮剥下来晒干,再经过梳理揉搓,就变成了麻线,非常费工费时)编柳筐,编玉米皮手工艺品。(长大后出口麻绳和草柳编等产品,偶尔想起小时候祖母婶子和村里妇女们的劳作艰辛,心里也感慨不少)和割豆子,割水稻,收玉米,摘棉花,再就是割玉米秸秆,翻地、种麦。嫂子和广大农村成千上万的农家妇女一样,一辈子把自己的大好年华奉献给生她养她的土地上了。不过当时因为种种原因,队里的收成在交完公粮时,能分到每个家庭的粮食还是以粗粮为主。值得我们欣慰的是,从一二十年前,大多数人不会为吃饭发愁了。取消农业税赋应该解决了广大农民的不小的生活压力……..

对于当时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来讲,生活是清苦的。身上的衣裤也都是哥哥姐姐穿过的。但是同龄伙伴的结伴玩耍,房前屋后嬉笑打闹,田里吃瓜、河里摸鱼捕虾、树上打鸟粘蝉,结交了本村和邻村的同年伙伴,也不枉快乐童年。70年代末国家开始重视教育了。县城也和城市一样,学校也只放寒暑假了。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些,只有寒暑假回老家看看他们。

我读初中时,大堂兄考入大连海运学校了(后来并到大连海事学院)。堂兄读高中时学习成绩很好,在学校时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高中时身高近一米八,说话声音洪亮,待人接物就像一个成年人一样了,一表人才。他爱看古书,闲暇时总是给我和二堂兄讲古书上的故事。但高考时可能因为紧张的缘故临场发挥的不好。不幸的是80年因感冒转成了慢性肾炎。那时的医术和医疗条件是可想而知的。他在大连治疗了一段时间,就回老家休息了。为了就医方便,父母把堂兄接到我家来住,将近一年功夫,医院和家里,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母亲是学小儿科的大夫,我上小学时她去潍坊医院进修时,因调皮把胳膊摔成骨裂,父亲带我去医院复查找我母亲,母亲带我去她进修的病房,当时一个病房住着十几个像我一样大的孩子,每个孩子的脸、身体是胖胖的,腿脚是浮肿的,刚跟他们接触时也把我吓了一跳。母亲和其她大夫阿姨告诉我,,没事。他们肾不好,所以胖。这些小伙伴们除了胖和活动稍微迟缓些,其他跟我们普通孩子没啥两样。但治愈此病当时还是比较难的。堂兄的病情一直不见好,暑假寒假学校同学和他高中考入山大、莱阳农学院的同学来看他,安慰鼓励他。等同学们走了之后,他坐在床上,透过他那忧郁的眼神能感觉到他的无耐和悲伤。偶尔收到同学们的信,他急切地读完后,靠在床背上久久的陷入了沉思。记得80年寒假他收到了学校邮寄过来的喜报,他被评为学校三好学生标兵,学校把荣誉证书和班辅导员和全班同学写给他的问候信一起邮寄来了。我们全家老少都为他高兴和自豪,他却悄悄的问我母亲:大娘(我们那边称伯母为大娘,称伯父为大爷)我的病能好吗?而母亲只能安慰他说,你别太着急,这是慢性病,慢慢会好的。他终于没有熬过81年的夏天,在青岛附属医院去世了,来不及过20岁的生日…..

大堂兄转院去青岛附属医院是叔叔去陪的床,前后不到两个月。这一年来,反反复复,堂兄基本上是在医院和我家度过的。感觉叔叔和婶子也苍老了不少。祖母不放心,也一起来我们家住下了便于照顾堂兄。祖母和堂兄一个房间,这样我和弟弟一个房间,两位姐姐去单位或学校宿舍住。婶子挂念他的儿子,因为她也不会骑自行车,每次叔叔来我家看堂兄,可能是叔叔不让她太过于担心,就跟婶子说家里这么忙,你就别跟我去了。实在想孩子了,她就让我二堂兄带她来我家坐坐。见到堂兄后,母子两眼对望,无言。这时堂兄会先把头低下,轻轻地跟母亲说:娘,没事。我在大爷大娘家挺好,家里忙,您不用来了。婶子也会轻轻地跟我母亲说,嫂子,把您给累坏了。嫂子是那种勤勤恳恳,老实本分,话语不多的一个女人。冬天农闲,闲来无事时,女人们偶尔也会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评头论足的事情,但婶子只是在一旁听,从来也不插言。有时说到她了或开她的玩笑,她也总是一笑了之。从来不会一定要反驳些什么。正是因为她这种豁达的性格,我的两个堂兄脾气也非常好,人都比较豁达。我后来想正是婶子这种性格,她心里的压力和痛苦肯定不比别人少。每次道别临出门时,总感觉婶子的眼里噙满了泪花。其间我们偶尔回老家,婶子总是问我们堂兄的事情。睡得咋样,吃得咋样,指标下来了吗?她那无助又无奈的眼神一直刻在我脑海里。后来堂兄的病情比较严重了,便转院去青岛附属医院了。在青医附院前后不到两个月。接到医院病危通知书后,父亲带着二堂兄也去了青岛。记得是初夏的一个中午吃饭时间,我参加完中考不久。父亲同事来到我家转告母亲说:大堂兄在青岛病逝了。他的遗体当天在青岛火化后,第二天父亲和叔叔他们就一起回老家了。送走父亲同事后,母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痛哭流涕。这时两位姐姐也回家了,一家人哭成了一片,年级尚小的弟弟也在一旁偷偷的抹泪。可能那时年纪尚小,不懂事,所以还体会不到生离死别的那种悲伤。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慢性肾炎是很难治愈的,不少县级医院连基本肾透析条件都不具备。记得86年秋天上大学期间,因感冒后踢球撞到球门柱上得了气胸,住在天津总医院,可能因为我是个外地大学生,因床位紧张就照顾我先住院,把我安排在内分泌病房和十几为慢性肾炎的病友住在一起。病友中全部是慢性肾炎患者,有南开大学、天津轻工学院的学生,有天津师范的老师,有警察、年轻的工人和退休的老人,也有从内蒙阿拉善转院来的牧民和黑龙江齐齐哈尔的大货车司机。普遍发现年轻的病友们都普遍浮肿虚胖,年老的慢性病号们还好些。我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康复出院了,期间跟几位年轻的病友都熟悉了,出院后也去看望过他们几次,每次去都发现有的病友病逝了。等87年毕业后最后一次去病房时,只剩下天津轻工学院的一位病友了,他静静的坐在病床上,无助的摇了下头,轻轻叹息道:他们都走了,这个病不好治。我也默默的坐在他对面的病床边上说一些宽慰的话,告诉他我要回山东了。道别出门时碰到了管理此病房的一位专家大夫,他告诉我目前还没有特效药来治愈肾病,特别是年轻患者…..

因那时通讯不方便,当时只有镇上和比较富裕的村大队部里有电话。我们老家村里也没有电话。母亲让我和大姐下午先回老家给祖母和婶子报告一下这不幸的消息。那时我刚会骑自行车了,中午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和姐姐出发了。一路上大姐边抹泪边骑车,也使自己心里真不是滋味。下午两三点钟,临近老家村口时,我快蹬了几下自行车,先进了老家的院子。这时祖母和婶子正在院子里收拾麦秸杆。看我进门,祖母和婶子同时急切地问道,你月恒哥哥(大堂兄地小名)怎么样了。我怯怯地小声说道:俺月恒哥今天去世了。听到这消息后,祖母像被人推倒了一样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婶子手里拿着一把簸箕,呆呆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不是说好多了吗?怎们会走了?内心的痛苦全部展现在悲伤而绝望地脸上。憋了足有半分钟,一声竭死砥里哭喊从她心里迸发出来。这时大姐也进门了,她们娘仨哭成一片。这时周围邻居们也听到了哭声,闻声渐渐的聚拢到家里来,劝慰、叹息。这时村里年长的人们就开始打发年轻人分头去各家通知本家或村里操持红白喜事主事的人们了。开始准备通知亲朋好友,分头来准备大堂兄的后事了……..

小时候对人的生死离别还是浑沌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有的亲朋好友渐渐的离开了我们,才对生死和葬礼出殡的程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可以说参加大堂兄的葬礼和婶子的葬礼对自己的印象是比较深刻的。因为大堂兄出殡时我还小,给心灵冲击不小。而作为一个过了知天命将近顺耳之年的我参加婶子的葬礼是对人生感悟更多的感慨……

每个地区甚至相邻地区丧葬风俗大不相同,尽管形式不太一样,但对逝者的哀思和悼念心情是一样的。在我们老家有人去世后,过去一般逝者是在家里正厅停放3天供亲朋好友来祭奠,祈祷先人的亡灵。每天白天晚上有亲人轮班为其守灵,在逝者棺椁旁边放一个大火盆用来不断烧纸祷告逝去的人。白天有外村和外地的亲朋好友闻讯来祭奠问候的,家里的至亲和晚辈们披麻戴孝在正屋大门跪迎来宾,在亲人的一片哭声中,来宾们在门口事先铺好的席子上或跪或鞠躬表达对逝者的哀思。第三天出殡时,至亲和晚辈们男男女女披麻戴孝在出殡主事人引领下,每个人手里拖着用树枝削剪成的吊孝棍,在村里主干道上哭喊着走一两圈,以示逝者要离开生他养他的村庄,去另外一个世界了。临近中午,招待前来吊孝亲朋好友们吃饭,每个桌子也是备酒的,大伙会先祭奠逝者,象征性的小饮几杯。家里至亲和至亲晚辈单独一桌在逝者棺椁旁边陪他吃最后一顿饭。期间不断在火盆里烧纸钱,也把桌上的饭菜时不时的夹点儿菜掰点儿馒头放到火盆里。主事的妇女会在旁边念叨逝者的称谓,让他也多吃点儿,一路走好。村里负挖墓穴的帮工们早已准备完毕,事先儿女亲人们给逝者定制编扎好的纸糊的马车,轿子,引路的童男童女和轿夫们,以及至亲、儿子女儿(家里没女儿的可以有侄女代替)准备的装有纸钱等代表金银财宝的纸质元宝等放到纸扎柜子和箱子,也有装有粮食和馒头饼干等的纸扎的粮囤,以及代表日常用品的纸扎祭品一起早已备好,箱子上贴上封条,在封条上写上诸如已给逝者带足了金银盘缠,保佑逝者在去另外世界的路上一路平安,衣食无忧,各路小鬼切莫挡道。保佑逝者早日进入极乐世界……..

陪逝者吃好最后一顿饭,出殡的时刻到了。至亲晚辈在院子里或院门外(或者在村西南出口位置)一字排开跪着迎送逝者棺椁出门。这时帮工的人们已经开始燃烧纸钱,在出殡主事人念念有词的祷告声中,将纸扎车马和祭祀用品和各封箱一起点燃,主事人领着逝者大儿子或长孙祷告逝者带足钱财乘着车马一路奔西南,顺利到天堂。然后将烧纸火盆端出来,在主事者一声起轿上路的呐喊声中,手起盆落将其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在众人的哭喊声中,晚辈在前,长辈和至亲在后,依次走向墓地。帮工的人们抬着逝者的棺椁在最后。近了墓地,棺椁落地,至亲晚辈跪在棺椁两旁,外村的亲戚们一一向逝者告别后,逝者儿子或长孙或至亲代表将事先准备好的枣和花生抛进已经挖好的墓穴,所有逝者的亲人们痛苦哀嚎着离开墓地,由主事人和帮工们将逝者棺椁安葬……..

从70年代后期,国家就大力提倡火葬了,有条件的村都建起自己的墓地。老家的公墓在村东南角,河汊旁。应该十多年前,国家再一次强调丧葬简约化,原则逝者火化安葬不超过24小时。同时程序也简约化了,不必披麻戴孝,每人在胳膊上别上一个带有“孝”字的黑色臂箍,或胸前带一朵白花来送别逝者。同时祭祀用的纸扎车马轿子也改成了汽车等现代化日常用具了,逝者的骨灰也不必人抬了,改由专门负责出殡的面包车,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们将骨灰盒送到墓地旁……

应该说大堂兄的去世对祖母,父母,特别是叔叔和婶子的打击太大了。四十多岁的叔叔大把大吧的头发掉了下来,婶子大半个月几乎不吃不喝,除了必需的农活和家务,一个人坐在炕上或坐在院子里偷偷抹泪。那时农村有个风俗,要给未结婚的亡灵们配阴婚,要给大堂兄找一个同样早逝的姑娘来配对结阴婚,两个痛失子女的家庭成为形式上的亲家。正好邻村也有一位姑娘不幸因病去世,在别人撮合下,叔叔强忍悲痛和同样不幸的家庭在家里举行了简单的订阴婚仪式。我当时还小,无法体会到叔叔丧子之痛。叔叔一辈子也不容易,早年为照顾家庭放弃工作回家务农,当过村里生产队书记、队长,干过民办教师和生产队副业等,80年代骑着“嘉陵”摩托从昌邑最北边的下营港贩鱼虾到县城或者昌邑最南边的岞山,最远的每天往返要一百公里。92年邓老“南巡讲话”后,他和朋友一起在县城开了经销丝绸店,一直干到60多岁。2001年在他六十五时不幸因重感冒引起肾炎和尿毒症,也于大堂兄去世20年后,在潍坊医院病逝,早早的离开了我们…….

叔叔去世20年后,婶子也离我们而去了。有时我在想,大堂兄离开我们整整40年了,如果他活着,明年也该退休了。他在校期间身穿船员校服的照片一直在我的老相册了,偶尔翻看一下,照片上的他是那么的高大英俊。自己也只有深深地叹息。偶尔我也想起叔叔,特别是婶子,在情感上,他们是忍受了多少生离死别痛苦而又不得不面对这漫长的生活之路。他们有痛苦时候,也有开心和欢乐的日子。每个人,每个家庭的生活都是在甜酸苦辣油盐酱醋交织在一起的人生之河中慢慢的流淌着。人生之路上,愿每个人切珍切惜……

大堂兄出殡后的第二天,可能是因为在青岛连续陪床照顾病人,旅途劳顿和和出殡的痛苦吧,二堂兄也病倒了发高烧不退,叔叔把堂兄送到了昌邑县医院,等痊愈后,父母还是不放心,又把他接到我们家住了一周,母亲又领着堂兄做了一下体检,感觉一切正常才让堂兄回老家了。二堂兄长得也是人高马大,干起活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平常也是不太爱说话,也不太愿意学习。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帮助叔叔和婶子干农活。我读大学期间他结婚了,娶了一位能操持家务贤惠能干的嫂子。随着他们的儿子出生,又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快乐和幸福。哥嫂除了把家里农活给包了下来,同时又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帮周边家禽屠宰厂运输和处理鸡鸭下脚料。这个活很是辛苦,是个力气活,工作环境也一般。靠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家里收入慢慢充实起来了。婶子负责照看她的孙女和孙子。自从堂兄结婚、有了孩子后,婶子好像比原来年轻了些,脸上的皱纹少了,也光亮了不少,又能听到她的笑声了。叔叔在县城的丝绸店也经营的不错,九十年代初在城乡结合部买了三间小平房。等二堂兄的儿子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叔叔也把他的孙子接了过来在县城读书,婶子也从老家搬到了县城负责叔叔和堂侄的饮食起居。虽然他们搬进了县城,因为我工作后分到了外地,所以也只能逢年过节回县城或者老家看看她。这时祖母也慢慢变老了,为了方便照料她老人家,父母把她接到了我们家里。所以还是春节年三十下午去老家给先辈们上完坟后,看望一下婶子就匆匆离开老家了,其实跟他们见面次数也不是太多。每次见到婶子,婶子总是问一下我的孩子和媳妇都挺好吧?让我们在家吃顿饭再走,临走前大包小包装上新碾的玉米面,时令蔬菜和家里的老面和卡花馒头和亲手包的包子让我们带回来。20年前叔叔不幸去世时,堂侄刚去县城高中读书,失子丧夫对婶子精神打击和身心的伤害可想而知。堂兄不想让婶子那么辛苦,想接婶子回老家休息一下。为了照料侄子,婶子还是坚持了两年,等堂侄高中毕业考入职业学院时才回到老家。

回到老家的婶子也是永远闲不住的人,农忙时节帮着哥嫂做饭、晾晒粮食、大姜和中药材。几年后堂侄也毕业了,在镇上一家企业找了工作。10年前堂侄结婚生子了。婶子又忙起来了,帮着照看孙子和孙女,虽然辛苦但乐此不疲。感觉这段时间是婶子最快乐的时光。有时我们回家看她老人家,也顺便给她一点儿零花钱,她总是推辞道:不用不用,我也老了,不能干活了,也花不了多少钱了。我们把钱塞到她衣兜里,转手她又当压岁钱给了我的女儿和晚辈们。应该将近二三十年来,老百姓家里的生活条件比原来好了些,有时逢年过节或外地来了亲朋好友去饭店一起聚聚。但感觉婶子很少跟大家伙儿一起去饭店聚餐。每次我们去家里请他一起吃饭,她总是说,人老了,不利索了,我就不去了。有时祖母和叔叔会生气的说道:全家人就你架子大。即使这样,婶子也是微笑着说,您们去吧,我在家看门。这不家里也有不少吃的。只有我堂侄和一两位邻居至亲的孩子们结婚,她才去饭店和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近10年来,婶子也慢慢变老了,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应该是帕金森综合征的表现吧。侄子结婚后,她主动让出正屋东边的两间大房子让堂侄、堂媳住,哥嫂让她来正屋西面的一间卧室来住,她拒绝了,说和你们住在一起不方便。一定要搬到北屋的房间里去住。近几年回家看她,她总是半开玩笑的对我们说:人老了,不中用了,白白浪费粮食。我们也跟她开玩笑说:您老人家功劳大大的。您把孙子看大了,又把重孙女重孙子看大了,他们马上就上小学了。好好活着,等着再看重重孙子。她笑着回道:等不到那一天了。即使后期帕金森症状比较严重了,她白天还是照看着重孙子,天气好时,用耙子不断翻晒着粮食.一刻也闲不住……..

近几年,两个重孙女、重孙子上学了。堂侄和侄媳妇又搬回到县城新买的楼房陪孩子们读书了。堂侄堂侄媳妇也三番五次的让婶子来县城住,毕竟各方面条件好一些。婶子总是推辞道:家里活那么多,您爹娘那么忙,我帮着您爹娘看看家。人老了,也看不了您们的孩子了,就不去添乱了。是呀。婶子像农村千千万万的普通妇女一样,操劳辛苦了一辈子,却从来不愿意给晚辈们添麻烦…….

婶子跟大多数同龄的农村妇女们一样,很少离开过生她养她的故乡。老人们生活即使再难再苦,也不会向别人抱怨什么。她们又是那么的知足常乐,从来没有过分的要求。正是这么多平凡而伟大母亲们,就像一颗颗蜡烛一样,燃尽了自己,哺育了儿女照亮了儿女的生活之路…..

应该是十多年前吧,在山东,政府也给广大农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办理了养老补贴和独生子女养老证。虽然钱不多,但婶子和村里的老人挺满足的。近几年又给她们办理了新农合医疗保险。记得医改前城镇职工享有医疗保险,我不清楚医改前广大农民是否享用医疗保险?小时候感觉医疗条件也是不太高。小时候有时去母亲工作的医院,当时县城不少单位的房子建筑不少也是从旧政府或一些所谓地大户人家里征用过来的。母亲所在医院文革前叫红十字会医院,文革后改名了。医院不大,感觉盖的比较规整。进大门是挂号收款和药房,一条长长的走廊把各科门诊、医疗器械和检查室,手术室连接了起来。走廊的尽头开了一个大门直通病房,医院马路斜对面是食堂和书记、院长办公室,领导办公室是小二层楼,在当时的县城也不算多见。70年代末80年代初好像得甲肝的人不少,有一定的传染性。有一次我去门诊找母亲,办公室的叔叔阿姨们告诉我母亲在病房,穿过走廊跑到病房办公室在门口听一位阿姨和母亲在聊天,关于一位甲肝病人的事情。阿姨跟我母亲讲:16床病人我告诉他要增加营养,可他在食堂定了白面馒头,不舍得打菜吃,只是用酱油蘸馒头吃,可见那个时候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容易。农村没有实行新农合作医疗前,看病住院应该全是自讨腰包吧。不少困难家庭有人得了重病后也只能回家慢慢熬着……

去年春节回老家看婶子,她还是坚持给孩子发红包。侄子开玩笑的问她:妈妈(感觉应该念嬷嬷,奶奶的意思)您一年工资多少钱?她笑而不语。堂嫂笑着答道:上级给您妈妈一年养老保险和独生子女费三千多元了。堂兄堂嫂对婶子非常孝顺。每次下来时令水果,地里出了新鲜蔬菜,堂兄堂嫂也来父母家送一份。可能这几千元钱不算多,但对广大农村老人们日常补贴家用也起到了很大作用和帮助。记得过去农村老人们是没有这些补贴的,像浙江广东北京上海等发达地区农村养老政策比较好,或者村里企业家们出资解决老人们的生活负担。当时有些贫困地区没有经济来源的老人们的日子的确也挺受难为。有时看到七八十岁的老人推着车子在自由农贸市场或沿街叫卖或在马路边地垃圾箱旁捡拾废品。我就在想:如果这位老人是自己的亲人,我们又有如何感想和作为?就忍不住上前买他点儿东西,或悄悄地将一百两百元钱塞到他们兜里,没等老人反应过来就匆忙离开了。我也知道这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他们地生活正问题。但近几年随着国家巩固脱贫的政策日渐完善,相信农村老人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容易些,慢慢会更好…..

婶子出殡那天,我来不及去殡仪馆跟她老人家告别,只好从外地直接回老家等她归来。婶子在村里算是老实人,也没听说跟谁红过脸闹过矛盾。家里对外处理人情世故的事情,原来是我祖母张罗,等祖母年纪大了,嫂子进了门后就归我堂嫂管了。现在大家都忙了,村里人也各忙各的。拿我们村子来说,老家是个小村子,上世纪六十年代也就五六十户人家,最多时也就一百多家,随着村里人上学、就工、在县城和外地买房子将户口迁出,目前只剩下八十多户了。出殡当天,一大早就有男男女女很多人来到堂兄家里帮着整理准备出殡前的东西,见到了不少儿时的伙伴大伙聚在一起聊了几句,也感慨日子过得真快。也有不少老人,婶子的老姊妹们拄着拐杖手里拿着一摞纸钱步履蹒跚的来给婶子道别。只见在进了院子大门口走廊处(我们叫过档。院子门口上面起一个厦子,理起一段走廊,放点儿日常用品)摆满了村里人们给婶子送来的烧纸。本来堂兄和堂嫂不想麻烦众亲戚,也没通知他们。有些亲戚从其它渠道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送婶子最后一程。难怪村里出殡的主事(按辈分我得叫他爷爷)自言自语的对我说:没想到这么多人来送你婶子。

陪嫂子吃了最后一顿饭,亲戚们吃好饭后,一起送走了婶子,亲戚们也都陆续告辞了。帮工们也去饭店吃饭了。嫂子说我等给婶子上三七坟再回来就行。姐姐她们回来上五七坟就可以。一直强调上坟那天一定要回老家吃中饭。这其中的规矩我不太懂。有人说原来家里孩子多,家里男孩按大小顺序分别负责给逝者七天上一次坟。可能我在家里男丁们里排行老三,所以三七坟必须回来吧。另外为什么要在家里吃午饭。据说老家里有人,外地回来的男丁,包括女儿、侄女回家上坟也一定要在家里吃饭,否则外人会笑话的…….

转眼到了给婶子上三七坟的时间了。上午早早出发赶回了老家。堂兄和堂嫂分别在地里和院子里忙着。她们的小孙子因为感冒请假没去上学,见到我回来一开始还有点儿怯生害羞,不一会儿就熟了,时不时的给我花生饼干和糖果。中午时分人都到齐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小饮几杯。谈着村里的近况,聊着亲戚们的一年的收成和具体的营生(工作、业务的意思),回忆着婶子的往事。看着眼前的小侄孙和晚辈们,不由的感叹日子过得太快了,时间都去那里了。

午饭后,和堂兄堂嫂和侄子等至亲们用电动三轮车将嫂子提前准备好的贡品和纸扎的家具冰箱彩电空调风扇脸盆脸盆架和各种餐具和灯具等一起拉到坟前摆放整齐。烧纸祭拜,然后将所有纸扎的一应俱全的用具也一起点燃。大家跪拜后心情沉重的回到了堂兄家。在堂兄家小坐一会儿我也告辞往回赶了。哥嫂又给我车后备箱里装了不少葱姜和南瓜大白菜等蔬菜,说有时间常回来吃饭吧,下次回来给我装点儿萝卜。看着后备箱里满满的蔬菜,我不由的想起了婶子,她老人家过去不也是这样把家里的好东西送我吗?感觉鼻子有些酸。匆匆与兄嫂道别,上车后脑海里又浮现出婶子的影子。一位勤劳质朴,一辈子老实巴交默默付出。她和千万农村妇女一样,再普通不过了。可正是有像她这样千千万万的母亲们撑起了无数个家庭,养育了子孙后代。有些母亲,她们可能一辈子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在星巴克里喝一杯咖啡,舍不得在肯德基吃一个鸡腿,很少有机会在饭店里吃一顿饭哪怕是一顿火锅,没有去过任何的名胜古迹,没有去过电影院,更不用说去体育场看球赛或是听音乐会……可这是无数像婶子一样的母亲们把我们抚养成人,也使得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她们。也许她们有自己的大名,只是在上户口、婚姻登记、住院时或去世时才有机会填写或者让人们知道她们的名字。平常在娘家里,被人呼唤的是小名,出嫁后被人称作是弟妹、嫂子、婶子、妈妈(嬷嬷)老奶奶……

她们结婚后孩子小时逢年过节可以和自己的丈夫抱着孩子回娘家探亲一下,等孩子大了,孩子可以自己去姥姥、姥爷家了。她们回娘家的机会就更少了。一旦她们的父母去世了,她们就成了断线的风筝,似一粒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在丈夫家里,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直到终老……

无数个像婶子一样的母亲,又像一只家燕,衔泥折草和丈夫筑起自己的家园,一年年不辞辛劳地在大地上耕作来养育自己地儿女,照料公婆,等儿女们长大后,无数个婶子们却慢慢变老了。请大家记住这些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们的名字吧。有时间也多陪陪她们。仅以此文悼念我的婶婶,她老人家的名字—孙世英

 

 

郭 大 勇。。。

2021年12月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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