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本文拟以“少时老家过清明”为题，回顾年少时我在老家过清明节的那些陈年往事。
清明，既是民间传统节日，也与廿四节气之一的清明重合。少年时期老家清明祭祖、上坟、踏青、荡秋千、放风筝，还有孩子们最得意的碰鸡蛋游戏等，我迄今记忆犹新。其中，上坟祭扫三代先人，是清明不可或缺的民俗活动。每到清明临近，我爹总会带上我，到先人坟头去铲除杂草，添培新土。年复一年，坟头渐高。爹会告诉我：“你看谁家坟头高大壮观，就证明谁家人丁兴旺，枝繁叶茂，或者地位显赫”，我当时听了似懂非懂，今天回味的确不无道理。哪一天上清明坟？老家习俗没有确切日子，但有明确区间，那就是清明前十天或后十天，选择哪天上坟都合俗。估计那是先辈根据农事忙闲和祭扫人方便与否而约定俗成，具有相当的灵活性，这便有了“节前坟”和“节后坟〞之分。另外还有“迎节坟”和“正节坟”之说，遵从的规制是，老人过世不足三周年的要上“迎节坟”，即清明前一天上坟，也有地方规定清明当天上坟，叫做“正节坟”。
清明上坟有一系列套路：午饭前要将请来（不叫买来）的成刀烧纸打印划好。打纸，是用“纸凿”印钱（打纸凿子为上细下粗的铁质圆筒，中间固定一空心方柱体，两筒下端在一个平面上，按在纸上用木质斧头锤打，纸上会出现铜钱般的印痕）印钱。划纸，是用两手四指，在成刀烧纸上向不同方向划小半圆，一叠纸渐渐散开呈近似圆形，再十张八张对折并叠放在一起备烧。如此一来，不仅把纸变成了“钱”，而且容易点燃焚烧。纸打划完毕，俺娘也把饭菜做好了。这顿饭菜不同平常，至少得准备一个小圆圆饽饽，还要做8个不同的菜，其中必须要有豆腐、豆芽、鱼和花生。开饭前，由娘拿过年专用供筷，夹出八样菜作为祭品备用，其寓意是，本家在已故老人护佑下，“八方来财，富贵有鱼（余），人丁兴旺，生生不息。”午饭既毕，带上“纸钱”“金银元宝”、祭品和盛有水的肚大脖子细口朝上的锡壶（现今还得带上酒），在爹的组织下，除年老体弱和幼儿外，全家其他男女（包括已出嫁的老少闺女）一个不落都得去上坟。到坟头后，将纸钱和“金银元宝”放入焚纸池内，并在池的外围用火棒棍画上一个实线大圈，意在警告孤魂野鬼：此圈就是“法”，圈内是我家送先人的金银财宝，不许强抢豪夺；如若以身试法，必遭天打五雷轰。接下来就是焚纸，把“纸钱”和“金银元宝”放在一起点燃，待火旺时再将祭品一宗放入，并将水（酒）斟入焚火池，边烧边念叨：“爹娘、嫲嫲、爷爷来拿钱吧！晚辈们有钱供给您花，尽情享受天堂的快乐吧！”。此时，看见直上云霄的白灰，便知先人已差侍从将“钱〞取走了。纸钱燃尽，一众后人齐向坟头跪拜。男人们磕几个头，古来有讲究，神三鬼四人一个，以祈愿先人天堂安乐。女人们还要“哭坟”，也叫“哭祖”，意在表达对仙逝（尤其过世不久）的前辈思念之情。
我作为老哥头，爹去世后就学着老人家生前的弄数，每到清明节，必带领弟弟妹妹们去为先人上坟，其套路基本不变，只是“哭坟”习俗让我给取消了，领着妹妹随我哥俩一起磕头，把对先人的缅怀之情埋在心里，平素经营好各家生活，勤俭持家，邻里和睦，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以此告慰先人在天之灵。
少年时期的我，特别喜欢参与清明碰蛋游戏（我们叫“杠蛋”），那是一项挺有趣味的娱乐活动。早上，娘分给我两个自家鸡下的蛋，比妹妹弟弟多分一个，我高兴得不得了。吃一个，带一个，到学校去玩“杠蛋”。不知咋的，我带去的赛蛋常常架不住碰，一击即破，我相当懊丧，老是嘀咕：别人的鸡蛋为啥“抗杠”（即经得起碰）？随着年级的上升，我慢慢琢磨出了三个点子：一要选取红皮、光滑、较大且不“缺食”（老家称煮后蛋白有塌陷的鸡蛋叫“缺食”）的蛋。二要用鸡蛋的肚腹处去碰对方的鸡蛋。三要主动出击出手速度快。来年清明，我带上俺娘慢火煮熟并用手绢包好的优选“赛蛋〞，蹦蹦跳跳来到学校，选定对手后立即进行比赛。果然决战告捷，“敌”输我赢，当时我那个高兴劲儿真是难以言表，还沾沾自喜以胜利者口吻对旁人说：“这里的奥秘，我不告诉你!”
清明前后放风筝，是我老家潍坊的传统。潍坊可是世界风筝文化的发祥地呀，被誉为“风筝之都”，又称“鸢都”。当地风筝制作历史悠久，工艺精湛，种类繁多，放飞更是讲究，世人皆知誉满全球。当年，我们管风筝叫“鹞子”，八角风筝涂有“八卦图”的直呼“八卦”。也放“鹞子孩”，那是爷爷赶集买来的，形如蝴蝶（或蜻蜓），印有杨家埠娃娃年画。
通常放飞的“八卦鹞子”是我在老人指导下自个动手扎制的。用料是竹条或陈年艾子杆和薄纸，先用线绳扎成两个正方形，叠放一起并旋转90度，就出来八个角，同时附有十字架，绑实。骨架完成后，紧接着是蒙面（即糊纸）和涂图。最后一道工序是系三角线（也叫“提线”）和尾巴，其长短和角度，直接关乎“八卦”能否顺畅起飞和空中飞行稳定性，切不可轻视马虎，那时年少缺乏理论指导，凭借的经验都来自于试飞。
有道是，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天朗风清之日，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光。多次实践证明，我们放飞的小型轻体鹞子，最合适的风力为2级。每到清明前后，小伙伴们总会争相拿出亲手扎制的鹞子来比试一番，看谁的鹞子飞得更高、更远、更稳。大家都会选择空旷且无麦苗的地块，让鹞子逆风起飞，渐放引线，时不时还要后退（或后跑）几步，牵拉着鹞子慢慢升高。起飞成功后便可加速放引线，鹞子顿时呈现“扶摇直上九天”之势，不一会儿就爬升到了越变越小的高度，向仰头观看的人们展示其甜美的笑脸，令我高兴雀跃喜不自禁。但时常也会碰到鹞子在高空“摇头摆尾”的险情，经验告诉我，那是遇到了“不良阵风”，赶紧拉放几次引线，鹞子就会稳定“情绪”。最可怕当然也很少碰到的情况，就是天公突然发怒，狂风乱舞，鹞子一头倒栽葱坠地，并且不可修复，一旦碰到，我也只能认了。放飞时还常现两种情况，那就是“断线”和“绞线”。风筝线要是断了，只能任它自由飞吧，翻山越岭，冲天过海，都看作是大自然的恩赐。如果侥幸看到在近处落地，还可跑去收回，接上线再放飞。若是绞线，必须立即处理。如果多股线绞在一起，就要当机立断，统统收回重放。假若只是两股线交叉，还比较好办，线在上面的放飞人不动，线在下面的握住“木拐子”（即木质工字形绕线工具），确定方向小心前行，待两线慢慢分离后继续放飞。需要一提的是，当年的孩子们可没有如今小孩这么多可供玩耍的东西，因此，清明时节放风筝就不是一次两次、一天半日就尽兴的了，或许要放上十天半月，或许更长时间，毕竟，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嘛。诚然，现今放风筝花样翻新，玩法各异，但少时放“八卦”鹞子的场景与乐趣，仍深深印刻在我这个“老顽童”的脑海里。
清明踏青、荡秋千等，也都是少时很有趣味的活动，本文不一一赘述。不过，有件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就是跋涉30里，去县城曕仰烈士陵园和参观阶级教育展览馆。记得那是1966年清明节（那年我14岁，正上小学六年级），学校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少先队思想政治教育活动。清明前一天，举行新老少先队员宣誓仪式，并对徒步观展提出具体要求和注意事项。清明早起，吃罢饭，我用娘缝制的布袋，塞入空酒瓶灌装的饮水和䓤油饼，戴好红领巾，匆匆赶往集合地点，6点半整队出发。老师估计，30里路程恐费4小时。对十三四岁的学童来讲，如从未有过类似经历，能否坚持走到底都是问题。刚开始大家步履轻盈，有说有笑有蹦有跳，不知不觉走出10多里。可随后行进速度骤减，一个个迈不开大步了。还是老师有办法，动员以小队为单位唱少儿歌曲。有的唱《卖报歌》，有的唱《少年先锋队队歌》，还有的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果然十分奏效，同学们一时忘记了脚痛腿酸，一路歌声一路行，不知不觉间又行进了20里。可毕竟是群孩子啊，我的两腿好似被灌了铅，累得甚至想要哭鼻子。这时，不知哪位老师还是同学，一句顺口溜又让大家打起了精神。“常梁路（指路家庄），高范付，一溜辛庄李家埠，到城还有五里路”，一个个跟着放声吟唱，心想可有盼头啦，没犯“二胡”（山东话坚定果断的意思）。
队伍终于一鼓作气到了县城东面的文山烈士陵园。只见四周苍松翠柏，红旗猎猎，庄严肃穆，墓碑正面镌刻着“殊勋不朽”四个大字，背面的碑文告诉我们，这里埋葬着因卫国战争而牺牲的烈士忠魂，英雄长眠，浩气永存。大队辅导员清明致辞和少先队员代表发言后，大家分工负责擦拭墓碑，铲除杂草，手捧添土，表达对先烈们的崇敬之情。祭扫毕，大家补充了点“能量”，紧接着赶往阶级教育展览馆参观。
下午2点，带队老师组织同学们返程。一路上，我虽然两腿又酸又胀脚步沉重，但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一直在想，当年先烈们为了抗战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才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今后我定要加倍努力学好本领，将来为祖国建设多做贡献。想着想着，感觉脚步似乎轻快了不少，不知不觉就跟着大部队回到了家。爹娘看到我一脸疲惫的样子，心疼地问这问那。我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对爹娘说：“从来没有一天走六十里，累死人了。”说着便一头扑到娘的怀里，哇哇地哭出了声，娘也陪着流下了眼泪。过了一会儿，我擦擦眼泪，又对爹娘说：“今天累是累，可我接受了一次革命传统教育，过了个特别有意义的清明节呀！”
本文作者：赵京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