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

930日早晨一上班,我的办公室闯进一位65岁左右的老大爷。一进门就扯着高嗓门冲我来了:“同志,你管信访?”我点点头:“是啊,大爷,您有什么事情?”“我要举报金家村的金为民,他仗着自个是书记,一手遮天,这次村里修路,他贪污受贿,把路修得是韭菜拌茴香——一团糟。你管不管?”我打量着眼前这位大爷,衣服已经很旧了,只是没有补丁,还算得上整洁,花白的头发有点乱,眼睛不大,略微有点浑浊。从外表看,不象那种胡搅蛮缠的主。

我认真地回答:“您老先请坐。按理说,你反映的这些问题应该找镇纪委。我今天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向你反馈。如果你反映的事情属实,我和你一起向镇纪委提供有关线索。大爷,你看这样行不?”我随手倒了一杯水,递到大爷手里。他接水的手有点颤抖,显得明显局促不安。

“好,好,谢啦,谢啦。就这样!还是你这个机关里的同志态度好。我还想问问你,反馈是什么意思?”我笑了笑:“就是向您说明情况。到时候怎么联系您?”“我叫金为平,就住在金家村的最东头,白天我还得去收破烂,你找不到我,晚上去找我就行,我走了啊,等你的信,不见不散!咱老百姓没有见过大世面,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笑了笑:“我姓王,叫我小王好了。“

“好,王同志,不见不散!”说完话,大爷把水杯小心地放到我办公桌上,笑眯眯地扭头走了。

群众上访无小事。再说,明天就是建国61周年国庆了,在这关键时候,必须把所有问题消灭在萌芽之中。看似很小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会引发很严重的集体上访事件。再说,今天处理好这件事,明天的国庆大假就可以舒舒服服在家休息了。乡镇干部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星期天可以休班,想给自己放松一下,就只有春节和劳动节、国庆节几个大假期了。说走就走,我立刻向金家村出发。

金家村是我们镇上比较偏僻的一个村,全村将近2000口人,因为地处偏僻,前些年很穷。书记换了不少,就是不见起色。后来镇领导出面,把在县城卖种子的金为民劝回来当村支部书记,因为金为民在县城做买卖时间长,见世面多,就从各个方面引导大家。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话还真不假。村里的村民在金为民的劝说下,开始种植苗木、大姜、菜籽、葡萄等经济作物,还有的户搞大理石加工、养鸡鸭、养狗、养蝎子等。金家村的种植与养殖初步成规模以后,金为民牵头成立了种植专业合作社、养殖专业合作社,在组织大家学习专业技术基础上,扩大规模,占领市场,还带动了周围的村庄农户逐渐加入进来。别看这个村集体不算富裕,老百姓根据自己的特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点都不穷。前些日子听说,村里自发搞捐款,要把道路硬化起来,我还持怀疑态度。没有集体资金支持,硬化道路这样的大工程,能行?

来到村办公室,铁将军把门。问了路边的老大娘,才知道金为民在村东头修路呢。

远远看见有七、八个人在忙碌,有一台搅拌机在工作。走近了,发现金为民满脸大汗,在推小车。

“金书记,亲自干呢?”我打着招呼。

金书记放下小车,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憨厚地笑着:“王干事啊,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家修路,我来看看。”

“今天正好是52天了,再有8天就彻底完工了。”金为民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他个子不高,很壮实。实诚的外表透露出精明。看他的脸膛,黑黑的闪着亮光,显得他的一口整齐的牙齿特别白。

“资金够了?”

“差不多了。种苗木的金光辉捐了12万,搞大理石的金永智捐了11万,其他人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都捐了不少。我们村的老少爷们真是好啊,全村一共捐款919389.9元呢。再加上上级村村通公路补助,修路资金全妥了。我们村两委的成员,从开工到现在,一直在这里义务劳动。你看看村会计金立公,快60岁了,还当整劳力用呢。”金书记指着旁边的村会计,自豪地笑着。

“怎么不全包出去呢?”

“为了省钱啊。主要工程是对外承包的,这些附属工程,就是我们村两委的、议事会的、村里的其他党员、团员,全部出义务工来干。”

我伸出大拇指:“你真行,还真为老少爷们办好事!”

金书记笑了:“咱大本事没有,也就办这么点事情了。下一步路修好了,我准备把大伙组织起来到外地参观学习,到时候不愁老少爷们没有挣大钱的门路。不过这些日子感觉有点累,有时候态度不好。今天早上就冲我们村的一个村民发了火。不应该啊。”

你说金为平?”

金书记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打了个哈哈:“秀才不出门,知天下事。”

“啊,厉害,看来你有千里眼、顺风耳啊。王干事,你到办公室坐坐?”

我连忙告辞:“不了。我有点公事想问一下,这修路的帐目在哪里?”

“都在镇上经管站管着呢。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明天我也来义务劳动,欢迎吗?”

“当然欢迎,当然欢迎。”

返回镇里,我来到镇经管站,了解金家村的修路资金情况。发现资金的收、支都非常规范,图纸、合同、监管等要素也十分到位。总之一句话: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晚上,我找到了金为平家。金为平的院子里堆满了收来的纸箱子、啤酒瓶子之类的东西。他显然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来到他家,很吃惊地看着我。我进了屋,笑了笑,还没有开口呢,金为平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先说话了:“你看看你这态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没有想到给你个萝卜,你就当真(针)了。”

我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我专门看了修路现场,又到镇上查了你村修路的帐目,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金为平很局促地搓着自己的手:“同志,对不起啊,其实我也知道,为民真没有什么问题。我不蒸馒头蒸(争)口气,找你告状就是为了出一口气。”

“什么气?”我倒奇怪了。

“今天早上我看他们在干活,路边还没有按路沿石,就说了句:没有路沿石,这路不早就坏了?为民没好气地堵了我一句:又不是花你的钱,你操什么心?这是啥态度啊!我知道他态度不好,是因为我没有捐款。我不是临时手头紧吗?我60多了,就收点破烂,能有多少钱?现在都是河蟹(和谐)社会了,他凭什么搞螃蟹社会?他当书记的应该好好跟我说话,凭什么跟我耍态度?真是螃蟹走路——横着走!态度不好,我就告他!”

我笑了:“啊,大爷,纠正你一下,是和谐社会。可能是他干活累坏了,你没有看见他天天靠在施工现场,人都晒得象包公?你指责他,他当然不乐意,所以态度不好。再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应该允许人家发点小脾气吧?”

“唉,对,对!其实归根到底都是我不好,你看我这臭脾气,整个一个爆仗——一点就着。我真是粥锅里煮蚯蚓——糊涂虫啊,害你黑灯瞎火跑这么远的路。我还要麻烦你个事,你看行不?”不等我回答,他从床上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毛巾包起来的包,打开包,里面是一些一元、五元、十元的零钱。“这是276块钱。路快修好了,我也没有脸到村里捐款了,麻烦你帮我捐到村里,行不?”他拿钱的一双粗糙的大手,明显地哆嗦着。

我望着他期待的眼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明天我来这里参加义务劳动,把你的捐款和我的捐款一块缴到村里。”

“王同志,你别见怪啊,我这是疯狗吃太阳——不知道天高地厚啊!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其实我也知道他是个好书记。说人家态度不好,我这态度更八仙桌上拉屎,和面盆里撒尿——净干缺德事呢!唉,不说这些了……你看看,我还写了副对联,明天我就贴在大门口。你有学问,帮我看看写得行不?”

金为平转身拿出了一副大红对联,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是一笔一划的,看出来很用心:

翻身不忘毛主席

修路全仗金书记

横批:一心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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