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女儿周岁断奶时，被母亲接到乡下，正是春暖花开。母亲家在村子的最南边，出院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孩子感觉很陌生，很新鲜，也很好奇。只要白天，女儿就不愿意呆在屋子里，总要闹着姥姥到外边去。母亲往往一边嘴里抱怨地里很脏，泥水多，路不好走，一边会无比兴奋地弯下腰背起孩子，就像小时侯背着我一样，一手揽着孩子一手挎着菜篮出门。母亲背着外孙女边走边唠叨着：“挖荠菜包饺子了，挖荠菜包饺子了，乖乖吃了饺子就长大哦。”父亲呢，则跟在这一老一小的后面，陪着母亲和孩子，沐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一路上，孩子不停地问这问那，母亲就像一个解说员，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开春的原野里，除了一望无际的麦苗，还有枯草野枝在料峭的春寒里抖动。母亲最喜爱的是那些刚刚钻出地面，遍布于小路旁、田埂地头杂草丛里的荠菜。它们有的已经开出了一簇簇白白嫩嫩的小花，像珍珠一样镶嵌在原野上。 “那是什么？开着小白花。”女儿用手指着荠菜问。母亲说：“那是荠菜。”“是姥姥种的吗？”“不是。”“为什么不种呢？”“这东西到处都生长，不用种。”“好吃嘛？”“好吃。”“我要吃。”“好啊，乖乖跟着姥爷，让姥姥挖荠菜好吗？”女儿答应了。于是，母亲把孩子交给身后的父亲，自己蹲下身去，一棵一棵挖着荠菜。
我的童年也是在故乡度过的。每年春天，当孩子们脱下厚厚的棉袄时，挖荠菜的时节也就到了。然而，我却没有采挖荠菜的幸运。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和小伙伴们带着小铲，拎着篮子，去麦田里寻觅荠菜。乡下荠菜多的是，麦地里、田埂旁、小河边到处都有，甚至可以说，有泥土的地方就有荠菜。那些长着锯齿形叶片的绿色精灵，静静地趴在田野里，等待着小伙伴们来挖它。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地“飞”进麦田，一低头就能看到一片片的荠菜，他们争先恐后地用小铲将鲜嫩的荠菜挖出来，放进篮子里，不一会就把篮子装满了。妹妹回到家，妈妈将荠菜洗净，做成荠菜粥。 一家人围桌而坐，吃着美味可口的荠菜粥。父亲一边称赞妹妹荠菜挖得好，一边吟诵一些有关荠菜的诗句，至今我仍然记得“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的诗句。
荠菜是春天里最早进入人们视线的美味菜蔬之一。往往在冬天的最后一丝寒意还没有离去，荠菜就已经被人们选中放上了餐桌。它爽口的美味，丰富的营养，自古以来就深受人们喜爱。《诗经》中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诗句，民谚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春分一过，人们就纷纷开始采食荠菜，说是能治百病，对身体有益，称它为“护生草”。母亲经常这样说：“过去农村人吃不饱饭，每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要到处去挖荠菜吃。荠菜啊，它不知救过多少人的命呢。”
荠菜有很多种吃法，既可热炒，也可凉拌，还可以做馅和羹。荠菜非常“吃油”，如果荠菜里的油放少了，吃在嘴里感觉就有些粗糙。荠菜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每100克荠菜中含有蛋白质5.2克，钙420毫克，磷73毫克，铁6.3毫克，还含有黄酮甙、胆碱、乙酰胆碱以及大量的维生素等。同时，荠菜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古代名医陶弘景在《名医别录》中说：“荠菜，甘温无毒，和脾利尿，止血明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记载：“荠菜，明目，益胃”。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荠菜所含的荠菜酸，是止血的有效成分。丰富维生素C，可防止硝酸盐和亚硝酸盐在消化道中转变成致癌物质亚硝胺，对预防胃癌和食管癌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荠菜含有的大量粗纤维，可以促进肠胃蠕动，增进人体新陈代谢，有助于防治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等。它含有的丰富的胡萝卜素，还是治疗干眼病、夜盲症的良好食物。
人们对荠菜充满赞美感激之情，古往今来的文人雅士也留下了许多吟咏荠菜的名词佳句。北宋范仲淹早年贫寒，常以荠菜为食，他在《荠赋》中写道：“陶家翁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入口中，嚼生宫商角徴。”食用荠菜竟感到美妙如歌？真是妙哉荠菜！无独有偶，苏东坡这样说：“时绕麦田求野菜，强为僧舍煮山羹。”陆游对荠菜也是情有独钟，他说：“今日食荠极美，虽小甘于五味，有味外之美。”还写诗称赞：“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
而这些，是女儿后来告诉我的。她说，是姥爷在姥姥挖荠菜时一点一点讲给她的。父亲一生育人，退休后还在教导着心爱的外孙女，在她享受荠菜美味的同时，也记住了荠菜的文化。
记得那天，我抽空回老家看望女儿，母亲提议包荠菜饺子吃。于是我们一家几口浩浩荡荡出门来到麦田挖荠菜。母亲一向是挖荠菜的主角，她总是第一个发现荠菜藏身的地方，父亲说母亲天生一双“荠菜眼”。
女儿见母亲熟练地挖着荠菜，便从姥爷怀里挣着下地，她也要挖荠菜。母亲说：“乖乖别着急，姥姥来教你认识荠菜。”母亲指着麦苗下一棵荠菜对女儿说：“荠菜的叶子像锯齿一样，它不喜欢凑热闹，就愿意趴在其它野草里面等着你去找它。”我知道这是母亲在哄孩子，野生荠菜有好几种类型，除了母亲说的那种花叶荠菜外，还有阔叶荠菜、紫红叶荠菜等，但母亲说的那种形状的荠菜，吃起来味道确实是最好的。女儿按照母亲的说法，果然很快就学会了寻找荠菜。她在麦田里跑来跑去，只要发现荠菜，就赶紧喊母亲来挖。母亲动作稍微慢点，女儿就非常着急，好像是荠菜能长翅膀飞走一样。
而今，女儿已经长大，在北方的一座城市读大学。女儿喜欢的是麦当劳一类的洋快餐，吃着荠菜饺子会埋怨“一股草味”。父母虽然健在，却早已离开乡下进城，住进钢筋水泥的楼房。关于挖荠菜的乐趣，也只能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回忆了。天气晴好的一天，父亲和母亲来到公园小桥池水边散步，意外地发现一小片荠菜。老两口喜出望外，把随身带的钥匙当做了挖荠菜的工具，没多久竟然挖到不少荠菜，足够凉拌，或做荠菜海鲜汤了。这一天的感受，让年老的父母回味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