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算起来，这是刘在起第9年干副镇长了，从1990从组织部下放到乡镇后，就一直原地踏步至今。那时候刘在起还是“小刘”，刚刚30，“好好干！争取早日挑挑担子！”当年的老组织部长和蔼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刘在起诚惶诚恐的连连点头称是！那时候的他确实也踌躇满志，自己才30，就是靠，也能靠上个书记，镇长吧？
这一靠就是9年，老爹当年给他取名字寓意很深，在起在起！可他始终没有在仕途上发展起来！期间很多比他起步晚的同事都提了，甚至许多跟他干过的组织委员，党委秘书也干到了正科实职，他还是“委员副镇长”，岁月把“小刘”变成了“老刘”。每次去以前下属执政的委办局，听到他们喊“老领导来了”的时候，老刘总是觉得那是对自己的讽刺。这一次乡镇调整，老刘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昨天在镇委书记高大生办公室，高大生说，下一步面临的乡镇干部调整，他的意思是该让老刘动一下了。已经跟市委组织部张部长汇报过了，张部长未置可否，只是说在同等情况下，会优先考虑镇上的意见。“今年39，要是干上一段时间副书记，还是有希望干镇长的！老兄，你在这里很支持我的工作！老弟都记在心里的！”
高书记最后这句话，让老刘忽然就热泪盈眶了，他有些失态的在高书记办公室抹了把眼泪。
”你这是干什么？老兄？”高书记见状，有些不忍，想了想，从办公桌里面取出一条中华塞给老刘，“走！今晚一起去招待所陪陪人事局的伙计们！”
在高书记行云流水般的新款天籁公爵里，老刘看着摇曳在夜风中五彩烂漫的霓虹灯，有一种很幸福，很温暖的感觉······
那晚，他喝了很多······
2
老刘回到位于乡下的老家时，已经很晚了，老婆告诉他老爹的病又厉害了，今天一连大便失禁了好几次。“咱爹今天更糊涂了，非嚷着院子里有个大黑汉子，我还吓得不行！”老婆心有余悸的说，老刘的父亲因为脑血栓，神智不清两年了，生活不能自理，全靠老婆在家照顾。
“不要紧，明天再让乡里的医生来看看，打打针！”老刘顺手把那条中华递给老婆，“这么好的烟！谁给你的？”老婆很吃惊！
“高书记给的，我们快调整了！”老刘故作轻松的说了一下下午的谈话，“等要是能干上副书记，你就去镇上住吧，别种地了！到时候看看找个地方，干个临时工什么的。”
“嗯，不干临时工弄个烟酒摊什么的也行，咱村里吴老二的老婆在公路上搞了个书报亭，也不少赚呢！”老刘的老婆有些羡慕的说，
“睡觉！到时候再说吧！”老刘的酒意上来了，伸伸懒腰说，“哎！我把这个烟去卖了吧？给珊珊买辆自行车？”老婆与老刘商议着。
“卖不了！这烟太贵了，咱下边没人要！”老刘躺在床上，已经有几分睡意了。“贵？多少钱？”老婆有些不相信的问。
“六，七百吧！等发了工资，我给姗姗买车子。”老刘含糊的说完，就打起了呼噜！
“天！六七百！”老婆张大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保胜！保胜！”正当老刘老口子睡的正迷糊的时候，隔壁房间的老爹又在呼唤了！
“看看咱爹又咋了？”老婆累了一天，实在起不来了！老刘艰难的起身，披上衣服，开灯。
“爹？咋了？喝水？还是解手？”老刘睡意惺忪的问，老爹只是没有意识的呵呵着，老刘摇摇头，给爹倒上杯水，回房间睡觉。
“保胜！保胜！”一会，老爹的呼唤声又响起，老刘再次披衣起床····
这样一夜七八遍，第二天老刘红着眼睛，坐上几个乡镇干部一起的金杯面包。这辆金杯面包是镇上为照顾家远的乡镇干部买的，老刘，一个女宣传委员，一个武装部长，一个政协主任，一个人大主席共同乘坐。
宣传委员叫于桂美，由于很会打扮，人送绰号“于会美”。一上车，于桂美看见老刘的满眼血丝，就叽叽喳喳的说：“哎呀！老刘哥啊！晚上别搞的那么辛苦嘛！你看眼睛都红了！”
车上一阵哄堂大笑，老刘在这哄笑声中也笑了，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哎？老刘哥？昨晚你怎么回来的？寻思请你个客，也找不着人了！”
“你老刘哥快成刘书记了！别再放肆啊！小心给你小鞋穿穿！”政协王主任一边不知给谁发着信息，一边半开玩笑的说，
“啊？是吗？请客啊！到时候别忘了伙计们啊！”于桂美继续叽叽喳喳道，“好的！闺女！到时候安排你上交警啊！”老刘终于露出笑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车上的人们顿时笑成一团，连开车的小纪也笑了。这里面有个典故，乡上原来有一对男女干部有染，于桂美刚调到镇上的时候，听别人闲聊说这两个干部“交景”，这是乡镇干部特有的行话，就是关系不清白的意思。当时于桂美不明就里，非要问他们以前在哪个交警支队？怎么她不认识啊？呵呵
“你个死老刘！”于桂美脸红了，恼羞成怒的去掐老刘，老刘躲闪着，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镇委办公室的!
3
暴风雨这么快就来临了！公务员在电话里告诉老刘，下午两点到市府参加干部调整会。不知怎么的，老刘的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说不出怎样的一种感觉。他曾经无数次参加类似干部调整会，在北王市市府那宽大的礼堂里，他总是被从甲镇平调到乙镇，再从乙镇平调到丙镇。时间长了，他竟然有些害怕那个礼堂，害怕自己再一次从丙镇平调到丁镇。北王市有13个下属乡镇，他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以“委员副镇长”的身份，把所有的乡镇都干遍啊？
担心不无多余，老刘的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他这次被调到青林镇了，还是“委员副镇长”！回去的路上，老刘一言不发，和他同去的司机小陆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一路听着周杰伦的《青花瓷》，一边兴致勃勃的对老刘说：“刘镇长！青林镇比咱这富啊！那里的香肠很出名，等过年给弄点香肠吃啊！”
闻此言，老刘百味交集的说：“好啊！小陆，等有时间去青林看你老兄啊！我在咱这也没有个车，大小事一直是你照顾，感谢了啊！”
小陆忙客气的说“哪里！哪里！应该的！刘镇长一直没有架子，跟您还没干够呢！”
还是在高大生办公室，高大生似乎一脸沉痛的对老刘说：“老弟已经尽力了，市里的事情太复杂啊！去青林后，我联系一下那里的陈书记，尽可能先把正科解决了！”
高大生这次到市里干环保局长了，一个许多人眼里的肥差，他脸上的每个皱纹里都满是笑意，但是在老刘面前，还是要刻意的收敛着。老刘努力做出一脸的平静，客气的说：“高书记，为我的事情你没少操心，代表全家谢谢您了！我个人能力有限，有这个年纪了，我只要好好干好本职工作就好了，至于别的事情，也看得淡了。”
高大生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说出来，只是重重的拍了老刘一把。
青林镇的镇委书记叫陈强，跟陈佩斯的父亲重名，今年35，长的矮矮的，胖胖的，眼睛有点往外凸，老刘看他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凶相。
“哎呀！欢迎啊！刘镇长！以后咱就一个锅里摸勺子了！”陈强老远的就伸出手，夸张的寒暄着，嘴角咧到了耳根。
老刘有些感动的握着陈强熊掌般的大手，谦虚的说：“我来跟着陈书记干，是我的福气！陈书记该打打！该骂骂啊！”
陈强笑的更加灿烂了：“刘镇长，怎么这么不实在啊！大生给我电话了，说你可是他不可多得的干将啊！有了这样的干将，我老陈还愁什么啊？走！中午去海天酒楼给你接风！”
中午的宴席上，书记镇长还有党组成员都去了，镇长是个女同志，今年竟然才28，是省委选调生。想想自己30那年，从组织部下放到乡镇干副镇长，老刘无奈地在心里苦笑着。
席间气氛非常融洽，北王市太小了，乡镇干部们之间都很熟，也熟知彼此之间的一些典故。有人说，基层工作是最清苦的，因为很多老百姓没有电视剧里塑造的那般可爱，很多时候根本就讲不得道理；基层工作也是最单调的，很多干部都在村里驻点，一周回家一次，出门就是一望无尽的桑树地，还有随时随地拉出一泡粪便的老牛，绿油油的桑树地，淳朴的老牛，这一切在诗人的笔下，或许是一副美的画面。但是在乡镇干部们看来，就是一场噩梦，有时候精神空虚比物质空虚更让人难捱啊！
基于这种前提，乡镇干部都造就了一种特殊的文化，不能说是黄色，也不能说是低俗。可能是特别的情形下，可以理解的一种“基层干部文艺”吧！欢迎的话说完后，大家就开起了那些荤的有味的玩笑，老刘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不知不觉有点暂时忘记了惆怅。
下午，办公室给老刘安排了宿舍，镇委办公楼后的一个单人宿舍，吃饭呢，就在镇上的伙房了。接近傍晚的时候，陈强找老刘谈话，大意是市里号召发展养殖业，每个乡镇都要有对虾养殖基地，这基地就设在离镇委150公里外的北海滩涂。镇上为此专门安排了一部分人，买了三辆车，现在需要一个牵头的副镇长。陈强的意思是，问老刘能不能牵这个头？
“我跟咱伙计们都说啊，刘镇长在整个北王市都是出了名的能干！会干！巧干！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呐！凭良心说，刚来就让你挑这个担子，真有点说不过去！唉！“陈强有点动情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可市里对这个对虾养殖盯的很紧！太紧了！咱那些伙计们，平时扯个淡还行，真上战场了，却没有几个好兵！你来之前，大生也跟我打过招呼了，许多事情我都有数，下一步看看先走走人大这一步，把正科解决了。争取在青林这几年，是一个迅速升华的过程！这次，权当是受命于危难之时吧！老兄！”陈强在激动之下，也像高大生一样，把称呼改成了“老兄”。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刘还能说什么呢？“好的，陈书记您放心，我一定带领伙计们，把活干好！”
晚饭是在伙房吃的，伙房的师傅也姓刘，听说他是新来的“委员副镇长”，又是一家子，特意多给老刘炒了一盘猪大肠。饭后闲着没事，几个机关干部叫他去打够级，他脑子有点乱，没去。
一个人去青林镇上转转吧？夜幕中的青林镇是寂静的，只有几家正在营业的饭店还在灯火通明着，这灯火通明与周围的寂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显得整个街道愈发萧条了。
在这种情形下，老刘有点怀念以前的顺海镇了。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在顺海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想离开那里，“只要能略微动一下，再偏的乡镇也不要紧！我无所谓，老人年纪大了，要在他们有生之年，看到我还有点出息！”他曾经这样跟某任镇委书记说过。
现在离开顺海镇了，他居然还很怀念？“···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不知哪家饭店传出了那首《涛声依旧》，这是秀才张继在第N次落榜后，在那个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夜晚，满含惆怅提笔写下的千古名篇。
涛声依旧？老刘有点自嘲的笑笑，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个屡屡落榜的秀才张继。一轮明月升起来了，月光把老刘的影子映在小街上，好长好长······
“那是我在青林镇的第一个夜晚···” 许多年以后，每当老刘谈及青林镇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个难忘的夜晚，还有那首凝聚了无限惆怅的《涛声依旧》······
转眼间，“青林镇对虾养殖工作组”就成立了。由老刘任组长，一位组织委员冯传喜任副组长，兼养殖场场长。一共带领30多人，其中大部分是青林的青年村民，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行人乘坐3辆车浩浩荡荡向北海开去。
老刘和冯传喜坐在新买的越野车里，一个叫纪春花的胖姑娘开着，她是一个退休干部的子女，受到镇上照顾才来当的驾驶员。后面是两个大东风，车厢里站满了来自各个村里去养虾的青年们，他们穿着体面一点的衣服，迎风站在卡车的车厢里。老刘从越野车的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切，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都是些未结婚的孩子，远路风程的出来养这个虾也不容易”他在心里这么想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养殖场就是一排临时搭建的平房，时值夏天，苍蝇就像旋风一样出现在房子的各个角落。职工们七八个人一个宿舍，上下铺，老刘和冯传喜一个宿舍，算是高干待遇吧。冯传喜拿出自家带的一个电视，好容易调出一个频道，一阵海风从破了玻璃的窗户吹进来，好腥涩啊！
夜深了，老刘躺在养殖场的床上，嗅着那腥涩的海风，心想着这几天戏剧性的变化。招待所摇曳在风中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老爹无意识的呵呵的笑脸，青林镇灯火黑暗的街道······窗外，北海的天空因为空气质量好，能见度特别高，每个星座都清晰可见，四周太寂静了，只有一两声水鸟的叫声偶尔划破夜空，连那惆怅的《涛声依旧》都听不到了。老刘无奈地笑笑，拿起蒲扇赶飞了一大片苍蝇。
“刘镇长，还没睡？”冯传喜拿着手电巡夜回来了，“嗯，辛苦了，没事吧？”老刘回答道。
“没事，刚才镇上打我电话，说让你明早上九点前回去开人代会”。冯传喜边脱水靴边说。
“给你打电话？”老刘看看自己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关机了。人代会啊，他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每次换届，都要开人代会的。
副镇长换届，由市府统一开干部调整会后，还要按照法律程序，开人代会选举的，如果票数不过半，是不会真正当选的。如果老刘这次干上副书记，就会在干部调整会议之后，参加党代会选举，我们可怜的老刘同志，下基层十10个年头，却一次也没有作为被选举对象参加党代会，悲哀啊悲哀！
然而更悲哀的事情还在后头，老刘原本认为走走过场的人代会，却险些让他难堪！就在选举期间，他自己投了自己一票，就因为这关键的一票！我们可怜的老刘同志票数勉强过半!一个干了9年副镇长的人，差点在副镇长竞选中落选，还是自己投了自己一票！老刘感到莫大的讽刺！心情糟透了！
傍晚，他决定回家看看，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知老爹怎么样了。坐着新买的长城哈弗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刘感到生活是多么滑稽啊！自己尽管在外面很不得济，回到村里还大小是个人物，特别是这次有了这个专车，老少爷们都高看一眼哩！
在村头碰见不少乡亲们，老刘下车与他们寒暄着。“大爷爷，这回到青林提拔了吧？都有了专车了啊！”老刘家的辈分在村里还是比较高的。
“哪里！哪里！咱就是干活，这回我在北海领着伙计们养虾”老刘很实在的解释着，听到养虾，立刻有几个干包工头的乡亲问能不能弄点工程干干，也有为生计发愁的乡亲问养殖场还要人不，甚至有一个五保户老大爷问需不需要看大门的。老刘笑着，一一解释道有机会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由于早知道了他要回来，老婆在家包饺子，老爹这几天也出奇的好，没再大小便失禁，甚至很清醒的说了一句：“保胜，回来了？吃吧！”指着自己眼前一串香蕉说。“爹”，老刘叫了一句，本能的哽咽了。就这样，当儿女的无论多大，在父母前都是个孩子啊，即使守着这个早已神智不清的老爹，老刘也感到了无限的委屈。
“你干什么？珊珊快放学了！”老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了，“咱不干这个副书记，不照样过的挺好！这几天咱爹挺明白，一会你去叫过保龙来，正好看看咱娘！然后你们俩喝点”。保龙是老刘的弟弟，在一家工厂干会计，
老刘的老娘跟着他，说起来也可怜，老娘患食道癌，已经是晚期了，同时还骨折，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老刘上次回来，还带回了托人从省城捎的药，也不知管用不。
“娘，我这次调到青林了”，面对病榻上更加骨瘦如柴的母亲，老刘心酸的说。
“嗯，青林啊，那你回来不是远了吗？”老娘努力的挤出一丝声音，小声说着。
“没事，娘！我现在有专车了，来回方便。”老刘安慰道，
“哦，那就好， 天热了，常给你爹洗洗澡，整天拉下尿下的，身上找不出干净来”娘不放心的嘱咐道。
“好的娘，珊珊她妈都伺候的好好的，您照顾好自己就行”。老刘回答道，
“嗯，苦了珊珊她妈了”，娘似乎更加无力的说道。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老刘忽然想起快姗姗的生日了人，她最爱那款白色的捷安特自行车，得在她生日前给她买上！快发工资了吧？老刘喃喃道·····
只是这一次老爹的莫名好转，让他有股隐隐的担忧······
4
走在回虾场的路上，老刘接到了陈强那尾号是888的电话，陈强在电话里告诉他，组织部张部长今天来青林，提出特意要见一下老刘。
“张部长？有什么事找我呢？”老刘嘀咕着，“说不定要提拔了吧？哎！刘镇长，听说劳动局局长到点后，一直没有合适人选，组织部是不是让你去接任啊？到时候领着我啊！”纪春花的嘴像机关枪一样说完。
老刘笑着摇了摇头，纪春花的话让他想起了顺海镇的司机小陆，也是这么无忧无虑的。他在心里感慨道，其实快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到了所谓的高层，就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呢？曾经有人说，我们在嘲笑疯子的同时，疯子是不是也在嘲笑我们啊？把原本简单的生活搞的那么复杂？想想，有几分道理。
一进青林镇委，就看见楼下停着张部长那车牌号0011的别克君威。小号的官车，威严的镇委办公楼，不知怎么的，在老刘看来，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陌生，或许他刚来，还没真正融入青林这个圈子吧。
中午在“野猪林”山庄吃的，这个“野猪林”原本是靠近树林的一处野味饭店，原名“振山酒家”，因为埋没在青山绿野中，颇有“水浒传”中“野猪林”的韵味，顾客们都以“野猪林”戏称。颇有儒商风格的老板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索性把“振山酒家”改成了“野猪林山庄”，所有禽兽由顾客亲手选择扑捉，生意火的一塌糊涂。
入席前，老刘很拘束，迟迟不肯入座，张部长见状说：“来！在起！靠着我坐嘛！”
老刘半开玩笑的说：“呵呵，这个，靠着领导，紧张啊！”
张部长哈哈了半天说：“谁是领导？在这里，你是领导！快坐！来！”
席间气氛有一种刻意的融洽，领导在场就是这样，不能冷了气氛，也不能开过头的玩笑，更不能把那些“乡镇干部文艺”整到这样的场合上来。跟领导太实在了，那你就是傻瓜！
曾经有一个高中校长，在一个有市领导参加的酒宴上，发挥特长，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个有关国家领导人的笑话，随着他所谓的故事情节的发展，该市领导的脸色也慢慢由晴转阴，最后忍不住冷冷打断，曰：“这个故事，你见了吗？”
校长意识到不好，已经晚了，忙陪着笑脸说：“呵呵，领导，我没见，我听别人说的。”
“你听谁说的？”该领导的脸阴的几乎能滴下水来，场面极度尴尬·····
这种场合，很累！
好容易结束酒宴，老刘才得以从部长身边的座位离开，在起身的一霎那，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在起啊，饭后上陈强屋里喝茶吧！我等你啊！”张部长似乎漫不经心的说。
这是老刘第一次走进陈强办公室，是一个宽大的套间，豪华的办公桌后面，挂着毛主席的《沁园春。雪》，颇有几分随风附雅的感觉。张部长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杯茶，看到老刘进来，忙热情的摆手曰：“来！在起！坐！”
“听陈强说，你现在弄着对虾养殖这块？怎么样？还适应吧？”张部长一口熟练的官腔，“还行，部长，镇上对养虾投入物力人力都很大，我有信心干好。”老刘有些腼腆的回答道。
话匣子打开，他们又拉了一会家常，天文地理，国际形势，最后谈到这次干部调整上，张部长话锋一转：“在起在副镇长这个职位上，也有年岁了吧？”没等老刘回答，又自顾自的说：“辛苦了啊！但是活还要干好，委员副镇长这个职务，有着自身极其重要的一面！经济学上有个名词，叫做蝴蝶振翅效应？对吗？”
蝴蝶振翅？老刘有点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张部长低头喝口茶水，继续说：“俗话说啊，县官不如现管，这句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可以理解为一线工作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一个乡镇乃至一个县市的综合成绩指数。任重而道远啊！在起！市里对做出贡献的干部，都是有一杆看不见的秤的，这个请你相信。”
“嗯，谢谢部长教诲！”老刘有些感动的说，“在起啊，你看看个人有什么困难吗？”张部长扔给老刘一支中华，关切的问。
“这个，部长，实不相瞒，我高度服从组织的安排。只是涉及到我本人，我的父母年纪都大了，双双瘫痪在床，我来青林，就是回家照顾老人太不方便了，老人确实也到了需要儿女尽孝的时候了。”老刘磕磕绊绊的说完。
山东有句俗话，叫做“实在大了就是傻！”刚才还说过，跟领导千万别实在！这个老刘，说你什么好呢？！只见张部长的眉头一皱，狠狠地吸了一口“中华”，曰：“在起！有什么事情找陈书记请假啊！”
那一刻，老刘才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他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实在呢！干部调整会都开过了，人代会也开了！自己还在这里说这些干什么啊！！
接下来，他忘记了张部长说了些什么，印象中只有那张泛着油光的胖嘴一张一合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走出陈强办公室，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手机响了！是家里的！
老婆在电话里哭着说，老爹去世了！
“那一次，我一路是什么心情回家的啊！”事隔多年，老刘回想起那个黑色的日子，都会忍不住感叹一番！
一进村，就听见自己家里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着，老刘听的出是妹妹，他抹了把眼泪，“爹啊！”嚎啕着往家的方向跑去！家里的客厅内摆了一张灵床，老爹静静的躺在上面，盖了一床红色的被。几个帮忙的乡亲架住老刘，他一把掀起被子，老爹头戴一个瓜皮帽，表情很慈祥，嘴上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就在昨天，老爹还指着那串香蕉，说着保胜，吃吧！老刘像个发疯的牛一样嚎啕着，乡亲们按住他：“大爷爷，别这样，老头子没有跟一辈子的！”“是啊！大叔，老爷爷走的很慈祥，也没遭着罪！”
老刘穿上孝衣，这时候家族里辈分最高的老爷爷来了，按照风俗，老刘忙上前跪下。老爷爷拉起老刘，说：“保胜，按照咱们的规矩，在保龙没回来之前，你是不能哭的，节制点！”老刘忙点头称是，忍不住又落泪了：“老爷爷，像我这个年纪，父母不在的很少啊！”老爷爷拍拍他的肩：“别倒下，这个公事（农村红白喜事的统称）还指着你呢！”
这时候不断有人来奔丧了，“爹啊！”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啕声，保龙回来了！帮忙的乡亲们忙上去架住他，几个人也按不住，保龙掀起被子，把脸紧紧贴在爹那早已没有温度的脸上。保龙指着爹灵床前的那串葡萄哭着说：“我赶集给俺爹买的葡萄，想不到做了这个用途了！”······老刘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爹啊！啊！！！”哭的那么伤心，就像个孩子一样。
按照农村风俗，随后给亲戚们送信， 联系火化事宜，经老爷爷斟酌，决定“排五”，就是说从老人去世到出殡，一共五天的时间。
期间于桂美，冯传喜等干部都来吊唁了，青林镇委以书记，镇长的名义发来了唁电。人家来，免不了要少坐一下，喝点水，抽支烟，老刘打开了那条中华招待客人。他无限心酸的想，老爹还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打开让父亲尝尝这中华烟呢？老爹一辈子没抽过这种烟的。
他的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一件往事，那时候他刚下放到乡镇的时候。有一次回家，随手放在桌子上一盒当时很昂贵的云门烟，然后就上厕所去了，等回来一开门，发现老父亲正拿着那盒烟端详，见他进来，就放下了。到现在回想起来，这对老刘来说都是一个愧疚，他觉得老爹是想抽那盒烟的，只是看见他又放下了。“我为什么不晚一点进来呢？”老刘什么时候想起，都觉得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愧欠。
他让老婆把那中华烟留起两盒来，准备上坟的时候给老爹烧了。那段时间，老刘每次梦中醒来，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老爹似乎还没走，还在隔壁的床上没有意识的呵呵着，还在指着那串香蕉说，吃吧！保胜······
泪水一次次打湿了这个汉子的脸，黑暗中的他哭的那么伤心·····
把老爹安置妥当以后，老刘去保龙那里看了看娘，几天不见，娘更瘦了，似乎也呆不了多少时候了。一见面，什么也没说的，娘也哭，儿也哭，老刘记得娘那次的谈话中说：“人一辈子都要走很多路的，你爹这次走的路，是再也回不来了···”
5
在开门后，老婆没感到老刘的异样，嘟哝着怎么才回来啊？问他喝不喝稀饭？老刘歉意的说不喝了，快睡吧！回头看见屋里的那辆白色捷安特自行车，竟然擦得更加一尘不染，上面坠了一个可爱的小铃铛。老婆说姗姗喜欢的不得了，拿着抹布擦了又擦！一丝酸楚涌上老刘心头，孩子跟着自己没享着什么福，一辆自行车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老刘拿出借王建的20万，递给老婆，老婆说这个王建关键时候还真够意思！又问老刘没给人家打欠条啊？老刘说要打，他怎么也不用！老婆又关切的问，那他没说利息怎么算啊？老刘有点嗤之以鼻的说，要什么利息？！那神态，有点像赵本山在《卖拐》里，生气的对高秀敏说，要啥自行车？要啥自行车！
第二天老刘还没起床，就听见老婆在跟姗姗说话，大意是姗姗想骑新自行车上学，老婆说过几天再骑，新车骑去别让同学弄坏了！老刘披衣起床，说让姗姗骑着吧！忽然想起昨天王建给的那个信封，打开一看，是1000元。
他把一脸高兴的姗姗叫到眼前，从信封抽出300递给她，说：“姗姗，你快过生日了，这300元你拿去买双运动鞋吧，权当爸爸妈妈给你的生日礼物。记住好好学习，等你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咱家就在北王市里住了。”
姗姗简直高兴坏了：“爸爸，不是刚买了新自行车吗？怎么还买鞋子啊？”老刘大度的挥挥手，拿着吧！好好学习！
看着孩子高高兴兴的骑着新自行车上学，老刘有一点小小的欣慰，人啊，有时候就是过着孩子的日子啊！“我们努力的工作，是为了幸福的生活？”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顺手把剩下的700递给老婆，说我给了姗姗300元钱买鞋，你别管她要啊，让孩子买点喜欢的东西。正好门口响起喇叭声，纪春花也来了。
出门之前，他又去保龙那里给娘送了点药，这种药对娘的病对症，就是总要去省城捎，有点费事。娘真是老人啊，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嘱咐老刘去一个什么严家庄，给老爹修一尊牌位，那里擅长做这个，老刘答应着，说娘你放心吧！
由于今天开党委扩大会，老刘没回虾场，开完会已经将近12点了。中午市里的常务副市长徐向峰来调研土地延包的事情，陈强让老刘中午一起陪客，甚至让老刘做了副陪。徐市长这个人比较随和，平时没有什么架子，甚至在席间开了讲了几个黄色笑话，这很让陈强，老刘等机关干部感动，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了。
饭后也没有什么事，由于徐市长下午需要继续调研，陈强问他是不是找地方午休一下？徐市长大手一挥，哎！午休什么？！来！打个小牌！这一下就玩到了下午两点，办公室买来了冰镇汽水，脆瓜，荔枝等，给大家降温。
休息的期间，徐市长问老刘：“在起，这委员副镇长有年岁了吧？”老刘不好意思的说，是啊！十个年头了呢！徐市长有点感慨的说：“好同志啊！次于且仅次于“二十五年第一副”啊！”在场的人都笑了，这“25年第一副”说的是北王市广电局的一个姓金的副局长，28岁干上副局长，一直到53岁二线，还是副局长。
本来一直干副局长，也没什么，可这个金副局长总是自称是“第一副局长”。大家知道，副局长都是各自分管一摊，哪有一二之分啊？于是“25年第一副”就成了北王市政界的一个笑柄。
看老刘有点难堪，徐市长摆摆手制止大家的哄笑，说：“一个领导说过，我们的干部只要好好工作，仕途上是没有句号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意志···在起同志的前途，我个人是看好的！所以，埋下身子，真抓实干，伙计们都将是赢家！”
领导就是领导，总是出口成章，最后结尾的时候会习惯性的上升一个高度，喊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徐市长的话刚落音，陈强就恰到好处带头鼓起了掌，其他干部也都放下手中的脆瓜，荔枝鼓起掌来，各自带着嘴上没擦干净的瓜籽认真的鼓掌，场面有点滑稽。
徐市长的那句”埋下身子”，让老刘笑着想起了一个笑话：原来有两个人是牧校的同学，都是学兽医专业的。后来毕业后，一个人到了一家工厂，是一个一般工人；一个人命运比较好，通过考试进入政界，后来一直干到县长职务。
有一天，当工人的去找当县长的，提出想让县长帮忙操作到公安上班。在县长办公室，县长慢斯条理的打着官腔说：“人的一生，许多事情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啊。像你我，咱俩的工作，跟专业都不对口啊！没办法，总得面对！所以，埋下身子，干点实事吧！
那个当工人的同学当即就火了，气呼呼的站起来说：“你不办就不办！扯这些高调干什么？！我不对口也就罢了！你一个割猪蛋子的干了县长！还要怎么对口？？！！”
笑话归笑话，老刘听着徐市长的话，感到也有一定的道理。随着这段时间工作的开展，他已经有点不知不觉适应青林了，是该好好埋下身子干点事了！就算一直把这“委员副镇长”干到退休，不也不错？村里的老少爷们，不是都高看自己一个码？自己的孩子，不是以这个当国家干部的爸爸骄傲着？就连老婆去粮所送公粮，不是也受到了人家的额外照顾？
人活着要知足！
青林镇，有一个年纪和老刘相仿的副镇长，叫徐向党。在老刘渐渐适应了北海滩那带着咸味的空气时，一年一度的干部考评又到来了，市组织部将从在职副科级干部中，考察一位正科级后备人选。老刘是符合条件的，徐向党也是符合条件的，但是正科级职位只有一人。
考察是以班子成员投票，谈话的形式进行的，组织部工作组到来的前一天，镇上接待广电局的记者，老刘和徐向党都在场。饭后，徐向党叫住老李，问能不能给从虾场捎点饵料回来，老丈人喂了一只乌龟，想要点用。老刘说没问题啊，下次就捎回来！看看天还早，两人就在青林镇街道上溜达起来。
徐向党比老刘大一岁，个子不是很高，头发早已谢顶了，戴着一副近视镜，样子比较憨厚，看起来很像一个老师。聊着聊着，很自然的就说到了明天的干部考察。徐向党有点嗤之以鼻的说：“唉！无所谓的事情！你我都这个年纪了！就是弄上个正科，有什么实际意义？”
老刘安慰道：“哪能，老兄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群众路线走的很好，将来还有很多好事呢！”这里的“好事”是乡镇干部的特有词汇，就是提拔的意思。在乡镇干部中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一个乡长家里一直挂着毛主席的照片，他每年春节大年夜里，都会给主席磕头，一边磕头一边祈祷：“主席啊！保佑我在今年的乡镇合并中，弄个好事吧！”
听到老刘的话，徐向党似乎更加不屑的说：“四十不惑啊！咱吃几碗干饭，咱心里有数，咱也干不上书记，也干不上镇长。但就工资来说，正副科不就是差那几十块钱吗？老刘啊！想开吧！多喝个小酒，多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比什么都好啊！”
徐向党的话让老刘也颇为感概了一番，是啊！副镇长的上面有两个副书记，一个人大主席，一个政协主任，以及无限种可能的变化。谁也不在乎多一个级别，多领到的那几十元钱，可是身在政界，总得要尊重政界的游戏规则吧？就这么不求上进的浑浑噩噩下去？这似乎与上段时间他想到的人要知足并不矛盾，或者说是在要知足的前提下，去争取一下可能得利益。
看到徐向党的漫不经心，还有那份由漫不经心所透出的颓废和无奈，这个老徐啊！老刘似乎看到了许多个日子里，那个满脸汗水的自己。一丝心酸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与老徐来竞争这个副科级，至少自己比老徐还年轻一岁，老徐的腿不好，下雨阴天就疼的不会走路······
投票没有分出胜负来，老刘，老徐，还有一个武装部长都是差不多的票数，于是个别谈话开始了。在青林镇会议室，组织部林副部长先闲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后来又问老刘对另外两个候选人的看法，以及青林镇班子存在哪些不足。
老刘如实回答道，自己刚来青林镇，没等熟悉的就去北海养虾了，许多事情不是很摸。另外两个同志，据别的同志反映，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徐向党同志，多年来不顾自身疾病，一直兢兢业业奋战在农村工作一线，是老百姓眼中焦裕禄式好干部的再现！”
林副部长点点头，对于自己的回答，老刘甚至有一点欣慰，从自身良心讲，他也为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徐做了一点，一点好事吧！
就在老刘带着良心上的满足回到北海虾场的第9天，传来老徐成为正科级的消息，下一步一个副书记交换到冯家埠镇干副书记，由老徐接任副书记，现在属于公示期间。
当时老刘正在和拖拉机手一起卸货，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一点失落，更多的是在想，老许那张颓废有加的脸，该舒展开了吧？他现在该是什么表情呢？给他打个电话祝贺一下！
电话接通，老刘开口就说祝贺啊！徐镇长！不！徐书记！！老徐在电话里哈哈着，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尽管这样，还是谦虚的说着，你取笑你哥哥啊！！又问老刘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请老刘吃饭！
老刘说快了，过几天回去一定去给徐书记祝贺！另外饵料已经准备好了，回去就送过去。
老徐在电话里又客气了一番，就挂了！
晚饭的时候，纪春花拉着冯传喜回来了，冯传喜今天回镇上办事了，带回了一点卤肉，一只烧鸡，还有一些猪蹄子和香肠，晚上要改善生活了！
席间，冯传喜有点喝高了，僵硬着舌头，说：“哥哥！我不叫你镇长了，我叫你哥哥，跟着你，我不委屈！你，好人！···”
老刘正在尽兴的啃一只鸡腿，心想这个老冯真是喝多了，递给他一个苹果说：“来！醒醒酒！”
“我没喝多，多，”冯传喜摆摆手，还是接过苹果，继续舌头僵硬的说：“你知道吗？刘镇？不是！哥！那个徐向党，他，他说你坏话，说你专挑，专挑女司机用，说，嫂子在村里也是，也是泼妇！就连俺那侄女，侄女，来玩的时候，也从镇上偷了，偷了一个东西，放在大门的阳沟里，嗯，阳沟里！第二天又，拿走的。”
“说，说全家人都，都有心计啊！你，哥，帮他，说好话！”冯传喜咬一口苹果，含糊不清的说。
冯传喜的话犹如晴天一一霹雷！把老刘震晕了！！他愣愣的端着一杯啤酒，不知该举起，还是放下，嘴里念叨着：“啊！真的？还是假的？”
没等老刘来得及核实，老徐是否说过自己坏话的时候，镇上传来更加震撼的消息，老徐嫖娼被抓了！
就在老刘给老徐打过电话祝贺以后，晚上老徐和几个从商的朋友一起去市里庆贺升迁，饭后去一家洗浴中心潇洒。正好那几天是公安系统扫黄打非活动，老徐赤身裸体被刑警队逮个正着！，狼狈的很！还是镇上的政法书记去领的人，罚款5000元，据说还举着牌子照了一张相，老徐彻底栽了！正科级也泡汤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饲料供货商来虾场，中午就在虾场的伙房住下了，纪春花开着车去镇上买了一些菜。老刘有点小高兴，心想这个老徐，你也有今天！我老刘多厚道的人，你还在组织面前造我的谣！中午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不错，是供货商带给他和冯传喜的“五星啤酒”和“草原奶酒”，老刘一边喝，一边想此刻老徐是什么表情啊？说到表情，他又感慨的想，上几天自己在考虑老徐升迁时的表情，这几天又在考虑他落魄时的表情，变数啊！人生弹性极大的变数！
老徐的正科泡汤后，组织部没再考虑青林镇的事情，惹得另外那个武装部长私下里狠狠的骂了老许的娘！“时光它永远不停息，欢乐忧愁都带去”，转眼老刘在北海又一个多月了，该回去看看老娘了！临走之前，老刘把一整袋子子饵料扔进越野车后备箱里。
先去了老徐家，几天没见，老徐老了很多，憔悴了很多，见到老刘，愣了，不知该说什么。“刘镇长来了！”还是老徐老婆打破这尴尬，接过老刘手里的饲料，“这个老徐，什么也麻烦人家刘镇长！”随机麻溜的倒水泡茶。
“老徐老实啊，都是那些狐朋狗友，整天跟他说，别跟他们搅在一起····”，为了掩饰尴尬气氛，老刘端起茶杯，刚品尝第一口茶水，老徐的老婆就红着眼圈说，
“嗯，老兄是个好人，那些个体户都不检点，把老兄连累了····”老刘苍白无力的安慰了几句，接着起身告辞。
“别！别走！兄弟！”一直没发话的老徐突然站起身来，“整几个菜，我跟刘镇长喝点！”随机回头命令老婆道，
老刘推辞道好久没回家了，要回家看看老母亲，有时间再聚！“住下吧，你哥哥自从出了这事，一直没人说说话，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刘镇长来送袋子饵料···”老徐老婆又红着眼圈说
老刘知道推辞不下去了，围着老徐家的那张小圆桌，老徐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 跟你嫂子刚认识的时候，我是个厨师。有一次，别人问我干什么工作？我那干了一辈子会计的老岳父说，和他一样，是个会计！”老徐狠狠抿了一口酒，接着说：“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发誓要混出个样子来！后来进入这所谓的政界，穿上了四个兜，可我还是被人瞧不起。”
“为了被人高看一眼，我活动过，跑过，曾经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瓶茅台送给人家，可我还是副科级！级别没上去，人却老了···” 老徐扬起头，两行眼泪随即淌下来······老刘望着老徐这几天迅速消瘦的脸，突然想起上次他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回来请自己吃饭的情形，禁不住摇了摇头······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很久，走出老徐家的时候，一轮月亮升起来，道路一片光亮。老刘踩着这月光回家，觉得是那样的踏实······ 
6
农村工作之所以难干，还有一个不得不回避的话题，大部分农民都有一种难沟通的本性。这种难沟通的本性会使你在磨破了嘴唇以后，他仍然是油盐不进！一个领导说过：“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没有真正的成功，这里面的玄机不是一两天能说完的！”
青林镇的工作，又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了，河崖村的村民在换届选举中不服气新任书记，包围了参加选举的镇干部，一时间场面有点僵持不下。老刘在这一方面是行家里手了，被临时从虾场借调回来，参加农村班子换届工作小组。
老刘和派出所长到达河崖村的时候，整个村委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嘟嘟嘟嘟！”派出所长司机拉响了警笛，这下适得其反，村里的老百姓忽的涌向警车，高喊着：“给他把车掀到沟里去！”所长有点愣了，有点害怕的对老刘说：“我给市局打电话，调武警部队吧？”
老刘有点不可思议的看了所长一眼，打开车门，下去！“我看谁敢乱动！”一声怒吼！竟然把场面镇住了！一时间村民有点面面相觑，这时候所长和司机趁机下车，向队部走去。
村委的干部，还有镇上的干部已经很狼狈了，用一张办公桌顶着办公室的门，防止老百姓们闯进来。这时候，刚刚被老刘镇住的老百姓又反应过来了！趴在窗户上大喊：“你能不能让迟洪亮（新任书记）马上下台？”老刘正色道：“让谁干村支书，需要镇上党委成员一直研究通过，最后由群众选举产生！你们这么瞎胡闹，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时候村委办公室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还有不少人趴在最高的风窗上，像看媳妇一样看着老刘他们！农村，这就是农村啊！那些在VIP包厢内，品尝着极品轩尼诗的高层们，永远体会不到。也想像不到农村工作的水深火热的。
那一刻，老刘的突发奇想，人们都说文化革命过去很多年了，人们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可是如果现在再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些人会比以前更狠啊！更痴迷啊！
隔着窗户，老刘劝说群众们都冷静，然后让他们派一个代表到村委来谈。很快，代表派出来了，这个穿着有点讲究的汉子一进门，甚至客气的对着老刘他们笑笑：“刘镇长！”
东北人常说山东人，打架的时候一群人打一个，都很生猛！真正一个对一个的时候，都就没有威风了。这个汉子带着腼腆和客气和老刘他们谈，最后商定的结果是，明天！重新进行选举！
这时候，窗外一块红色整砖飞进来，正砸在老刘头上！老刘挂彩了！
于是一家人慌忙急促的给老刘包扎，老刘的头血流如注！一直蜷缩在村委里屋的书记突然爆发了，他狠狠摔了一个茶杯！朝着外面不知所错的人们怒吼道：“你们就作吧！作吧！！”
派出所长的桑塔纳，鸣着警笛，打着爆闪，拉着老刘往镇医院跑去！到了医院，老刘竟然缝了7针，河崖镇的人们也散开了。镇长李晓薇得知老刘被打的消息，急呼呼坐着帕萨特赶到镇医院，在看过老刘的伤情后，气愤的对派出所长说：“太不像话了！一定找出是谁扔的砖头！绳之以法！”
派出所长点点头说：“放心，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当时情况比较混乱，只顾刘镇长了！”
晚上，派出所的吉普车闪着警灯，去河崖镇把那个绰号“鹰难玩”的村霸拘了。老刘怕老婆看见伤口，没有回家，就住在镇委的宿舍里。晚上，陈强回来了，得知老刘被打的消息，提着一个盒子来了。
“哎呀！这帮刁民！无法无天了！我跟派出所说了！一定狠狠处理！”陈强的嗓门大，没进门就在外面嚷嚷着！“明天，去人民医院做个法医鉴定！看看怎么给这个小子定刑！”
“不用了，陈书记！你吃饭了吗？”陈强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别！躺着！”陈强忙招呼他躺下！
“吃过了！今天去参加一个朋友的企业开业典礼！给了个手机，你用了吧！”陈强说着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桌子上，老刘这才看清是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市场价6000多呢！
“这怎么好意思？陈书记，不用了！我的手机还不错！”老刘客气的推辞着，“哎！”陈强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明天早上，让你嫂子给你打几个荷包蛋吃！别吃伙房了！”
老刘正要再说什么，手机响了！竟然是河崖村的书记！河崖村的书记在电话里说，白天闹事的群众，明天要去海江市上访！这个海江市是一个地级市，也是北王市的垂直上级单位。
老刘禁不住在电话这边打了一个冷战，陈强也愁了！洋相一旦出到海江市委，整个北王市就玩完了！陈强在电话里紧急安排了镇干部，明天一早在河崖村拦截，派出所派人协助！
“拦不住的！陈书记！明天我去海江市委信访局吧！”老刘很在行的说着，“唉！”陈强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是拦不住啊！
“你？行吗？伤成这样？？！”陈强犹豫着，论农村工作，老刘是把行家里手！他去，老刘会比较放心！可是，陈强望了望老刘头上那雪白的白纱布，左右为难的摇摇头！
“就这样吧！这个开不得玩笑！”老刘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完，“老兄！还是那句话！受任于危难之时吧！老弟记得你了！”陈强很动情的说！
第二天，镇委干部果然没截住”热情高涨“的群众们！老刘没来得及吃陈强老婆打的荷包蛋，就坐着陈强的凯美瑞紧急出发了！同去的还有镇上的一个女医生， 为的是防止老刘有什么意外。
到达海江市委的时候，老百姓们早到了！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要坏多了！老百姓已经打起了“无知村干部滚下台！”“我们不要狗官”等白色条幅，海江市委门口的武警在与他们推搡着，场面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青林镇委的车！”不知谁喊了一句！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那团乱糟糟的马蜂群，一股脑向陈强的凯美瑞涌来！“快锁上车门！”老刘紧急命令司机道！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把车包围的老百姓见打不开车门，竟然拍打着车窗和反光镜！“啪！”一个汉子竟然把反光镜掰下来了！
这辆凯美瑞是刚买的，刚出磨合期！开车的司机火了，一下打开车门，上去就把那个汉子放倒了！这时候人群彻底乱了！一家人把司机推倒，开始拳打脚踢！老刘一看，急忙跳下车！奋力去救被围攻的司机！
仿佛早组织好一般，一大帮老娘们一起上阵，竟然把老刘抬起来了！任老刘万般挣扎也无济于事！她们抬着老刘的腿和胳膊，向海江市委走去！混乱中，老刘头上的纱布丢了，搂着刚缝过的伤口，大大的线脚触目惊心！
这就是我们的老百姓！我们的衣食父母！许多人这样形容乡镇干部：“黄大衣，BP机。上车他妈的，下车妈个B。村村都有丈母娘，夜夜都会做新郎。”可是这些只有一件过时的黄大衣的乡干部，在面对老百姓磨破嘴唇无尽于事后，却遭到了暴打和侮辱，请问，乡镇干部就不是爹妈养的了吗 ？他们就活该这样的待遇吗？
这时候几辆特警大队的依维柯鸣着警笛驶来了，全副武装的特警下来了几十人！“都住手！站好！！”老百姓没见过这阵势，被震住了！老刘趁机得以脱身，对着刚刚赶到的青林乡镇干部刚要说什么，一阵眩晕袭来，“啊！”随着人群一阵惊呼，老刘重重摔倒了
这下北王市出名了！那天就在老娘们抬着老刘往海江市委走的时候，被省电视台民生栏目的一名记者拍到了，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海江市委分管党务的副书记季爱民外出回来，看到了这一幕，非常生气！“成何体统？！这些乡镇干部！这是市委门口！要是有外宾看到影响有多坏？！有多坏！！！”那个季书记这样生气的说道。
再说老刘晕倒后，由司机飞快的送到最近的第二人民医院，经检查无大碍，只是由于激动加连续劳累，身体有点虚脱。老刘本来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这几天风波这么多，哪能受的了呢？医生建议开一个病房休息一下，但是老刘哪有心情休息啊？他挣扎着从急诊室的病床上起来，接着要回现场。“我们的党和政府，有这样的好干部，就是希望的所在啊！”在场的一个老医生，这样感叹着！
陈强还不知道老刘晕倒的消息，他打过电话来，焦急的说据最新反馈的消息，一部分群众已经坐车在去往台东市的路上了！台东市是该省的省会，这些群众竟然要去省委要说法！原来就在老刘晕倒以后，几个带头闹事的妇女被特警带走了，她们的亲属又当场跟特警推推搡搡，也一起被带走!他们见没辙，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向省委方向跑去了!
“我已经联系了北王市信访局，他们坐着中轿也在去往台东市的路上！你也快去吧，争取第一时间把那几个人带回来！台东信访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会协助咱们的！”陈强这样在电话里慌忙急促的说。
在去往台东市的路上，老刘意外接到家里的电话，老刘努力作出平静的口气，跟老婆说自己在北海，一切都好。老婆说下一周星期一，珊珊要开家长会，本来老婆去也就好了。 可是珊珊这次考试获得了级部第一名，需要老刘作为家长代表发言。
“好闺女！真给爹争脸！”老刘无限欣慰的合上手机，感觉头上的伤好了许多。想到一个小时前，自己还被一帮老娘们抬着的狼狈情形，老刘感叹道，生活真是个变数无穷大的东西啊！就像报纸上说的那个故事，一位广州的老板保养的二奶，因为看不到“希望”自杀了，他作为当事人之一，受到人们的强烈谴责。在他带着良心的谴责去看望“二奶”父母的路上，竟然意外的发现彩票中了头奖！860万呢！
变数，活生生的，弹性巨大的变数无时无刻不在充斥着我们的生活······
到了台东省委，发现了上访的老百姓早到了！老刘在车上咬了咬牙，准备一鼓作气冲下去！就像北王市一个镇委书记说的那样：“干工作，有时候明知道是毒药！你得硬着头皮去喝啊！”这句话得到了很多干部的共鸣，这不，又到了老刘喝毒药的时候了嘛！
陈强的司机看到老刘头上重新包上的白纱布，有点感动的说：“刘镇长，我和你一起下去！”老刘感激的看了司机一眼，开门！下车！
然而却不是青林的村民!这是一群不知哪个地区的法轮“弟子们”，来省委“汇报思想”的。正在和一群接他们的干部吵吵着：“我就不明白了，堂堂的法论功大法！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练习？！”那个和老刘一样精瘦精瘦的镇干部叹口气，向四周望一下，看见老刘他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老刘也笑了。这个眼神的对视，使老刘想起了《戴手铐的旅客》中的歌词：“···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兄弟！当心夜半北风寒，今宵多保重···”
这时候，北王市信访局的同志到了，他们乘坐了两辆丰田考斯特，还带了北王市的特警！看样是准备把这些上访群众直接拉回去的。来不及寒暄，刚打了个招呼，上访的老百姓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打着条幅出来了！
老刘的脑子嗡的一下，粗粗数了一下，大约有十几人！信访局的人反应更快，直接和特警一起夺过他们手中的白色条幅，推着他们往丰田上塞。这时候，有一个村民情急之下，拿出一把雪亮的砍刀，挥舞着：“我看谁敢动我！谁敢？！”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女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到该村民后面，一个漂亮的背摔，放倒了该村民，迅速收了砍刀，上了手铐。后来经检查，这个村民身上竟然还带着雷管！他被随后赶到的警车带走了，其余吓傻了的村民被带到丰田面包上，直接带回北王市！
路上，老刘才知道那个女警察是省防暴大队的教导员，是来处理法论功事件的，意外看到该村民拿着砍刀闹事，临时参与处理了这件事情。随后的反馈得知，那个持刀的村民是有前科的，以前因为抢劫被判过8年刑，这次刚出来不久。
老刘，信访局的两个科长，还有特警大队的4个警察，以及 六七个青林的村民。一路上的气氛很压抑，因为有上访村民，老刘他们也不好聊天说话，一路就这么沉默着。
忽然，老刘发现一个村民有点晕车，忙让司机停车，让村民下去吐吐。然后自己也下车，去给该村民捶捶背，让他吐得更痛快一些。该村民终于吐完的时候，带着复杂的眼神接过老刘递给的矿泉水！这目光包括怀疑，对立，还有感激，“喝点漱漱口吧！”老刘很和蔼的说，就像面对一个喝醉了的哥们。
再上车的时候，车内的气氛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就像满窗户的冰花，在朝阳的照耀下，一点点开始融化。老刘让晕车的村民坐到前面副驾驶座上，并开了一点窗户，这样对晕车的症状会有一点缓解。然后打电话通知另一个车上的人，说到下一个高速服务区，停车一起吃点饭。“都还没吃饭，一起吃点垫垫肚子！”他在电话里这么说道。
这时候，那几个村民有点小小的骚动，也可以说是不安吧。这时，一个妇女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啊！二舅啊！能再等等吗？最近刚子他爹没出去，自从买了车活也不多！嗯，是！是！这不是寻思先还银行的吗？嗯，舅，你不是外人，我也没办法了”。妇女满面愁容的扣了电话，看样子是讨债的。老刘见状发话了：“你家里什么车啊？”
妇女一愣，随即回答道是借钱买了50拖拉机，一直没活，人家债主不断催着要钱。“哦，是这样啊！”老刘点上一根香烟，也很自然的给那几个村民递上，他们有点尴尬的接过。
“这样吧，我负责镇上的虾场，你让你掌柜的给虾场拉饵料和石子吧！车钱一趟一结！虾场会长期运营，这期间你家的债也就会换还上了！”老刘对该妇女说。
“哎呀！领导啊！你看看！这可说啥好呢！！你贵姓啊？”该妇女激动的搓着双手说，老刘笑笑，摆摆手：“我叫刘在起，叫我老刘就行！”
妇女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的问：“刘领导，你头上的伤还疼吗？”老刘一愣，有点欣慰的笑笑，说没事了！
妇女又看见老刘胳膊上带的“孝”字，小声问着：“刘领导，你家老人去了？”一句话勾起了老刘的心事，他的眼圈红了，点点头算是回答。
“其实俺们也不愿意来！俺们也是没有办法！”妇女突然哭了，“他们给俺们送奶，送豆油！还说要是不选他，俺家的鱼塘就捞不着承包了！俺家买拖拉机，借了一屁股债，不养鱼拿什么还啊？”
“是啊，刘领导，我们是被逼的！我们老百姓，不被逼上梁山，哪有这个血性上访啊？！”其他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说，老刘感到了事情的复杂性，正好丰州服务区到了，老刘熄灭烟头，说：“别急！一会咱饭桌上慢慢说！”
在服务区的餐桌上，老刘他们才知道了这次集体上访事件的原委：河崖村有著名的许氏七兄弟，仗着弟兄们多在村里横行霸道，群众送外号”许家七鹰“。这次他们想把原来兢兢业业干工作的支书搞下台，让自家老大当书记。选举之前，他们每家送了一箱奶，一桶花生油，同时放出风来，谁要是不选举他们家老大，就让谁家的鱼塘开不下去。河崖村临海，村里的老百姓大多都靠养鱼为生，谁愿意丢了自己的饭碗啊？
上一次打破老刘脑袋的是老三“鹰难玩”，这次在海江市委玩砍刀的是老五“滚倒鹰”，就是这“滚倒鹰”一手策划了妇女们把老刘抬到海江市委门口的闹剧，同时又威胁今天的老百姓去省城上访，他包了所有的费用，同时去省城的人每人发200元钱。
“刘领导，咱们老百姓就是土里刨食，其实保证咱能有饭吃，谁干这个大队书记不行啊？”一个穿着旧迷彩服的老百姓无奈的说。
老刘点点头，他感到已经牵到牛鼻子了，又想起这次姗姗考试第一名的好消息，不禁有点小高兴，瘦胳膊一挥：“ 领导，伙计们都辛苦了！大家都是青林人！都是北王人！尤其是父老乡亲们，受了坏人欺骗，也不容易！从某种意义上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我们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更利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这样我建议一下，每人来上2瓶青啤，解解乏！”
这回场面彻底和谐了！老刘们，信访局同志们，特警们以及老百姓们全都和谐了，笑意涌上每个人的脸面。“人之初，性本善”，其实每个人的本质都是善良，本分的。佛教说，正是人们有了各种各样的欲望，人们才会担当各种各样的角色，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对立面。就像那次某检察院押解犯人的路上，遭遇车祸，犯人拼尽全力救起了满车的检察官，自己却倒下了，人们后来是按照英雄的仪式为他送行的—-特定的时刻，人类一家亲啊！
一个老百姓问一个帅气的特警队员：“你不是俺庄的闺女女婿吗？我是你丈人的本家哥哥呢。”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我应该叫你大伯呢！”一脸的稚气带出了青年人特有的羞涩，老刘笑了，他想起了青林虾场的年轻人们，不知他们现在还都好吗？
“青岛啤酒，糊糊一阵”酒足饭饱的一行人重新踏上归途，从早上到现在都没睡好，在酒力的作用下，一个个在车上打起了盹。“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老刘的手机吵醒了大家的美梦，是陈强！
陈强在电话里急促的说，就在上午一帮老娘们抬着往海江市委走的时候，被省台一个民生栏目记者拍下了，有可能在随后的节目中播出。现在联系了北王市广电局的一个副局长，紧急去台东市电视台“灭火”，现在该局长已经在路上了。这个“灭火”是新闻媒体单位特有的名词，意思是第一时间消除对自己有负面影响的宣传报道。陈强又问老刘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得知归途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老兄，可能的话，你再回趟台东吧？我让财务给你打点钱过去，给咱灭火，总不能让人家广电局花钱吧？”陈强不好意思的在电话里说着。
这样，老刘在高速下一个出口又下了，他坐着陈强的车重新登上去往台东市的路，所有的人都有点感动了。他们一起在紧急停车带下来送别老刘和陈强的司机，一个妇女往老刘和司机口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一看！竟然是鸡蛋！估计是准备上访路上吃的，现在竟然有点戏剧性的转到了老刘的手里，老刘笑着挥挥手，凯美瑞旋即飞速向台东方向驶去。
7
在台东市，老刘先去建行取了青林镇委打过的2万元钱，然后与北王市的广电副局长会合。这个副局长叫徐航，一副大嗓门，但是一看就很有活动能力。他胸有成竹的说，已经通过关系约好那个拍照的记者了，晚上一起去台东的“香格里拉酒店”坐坐，连同这个记者的领导，一共3人。“是不是私下给这个记者买点东西呢？”徐航这样与老刘商议道。
老刘打电话请示了一下陈强，陈强在电话想了一会说，那就买块照相机吧，让老刘看着买。然后过了一会，又打过电话来说，李航“救火”有功，看看给他也买个相机吧，以后用到人家的地方还多。
老刘于是去银座买了两块相机 ，一共花了8000多，充其量也就是一般相机吧。他在饭前把其中一块递给李航，说陈书记的一点意思，感谢他对青林工作的支持，徐航高低不要，红着脸说太见外了！太见外了！最后好歹还是收下了，接着给陈强打了个电话：“陈书记啊！你这不是打你老兄的脸吗？你说哥哥还有点什么用处啊？！你看看，太见外了！这样我还敢去青林找你玩吗？好的！好的！那就感谢了啊！”果然是场面上的人，滴水不漏！
在香格里拉酒店，老刘，徐航，那个记者，台东电视台的一个主任，还有一个女孩一共五人见面了。那个记者相当的客气，反复的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误会了！误会了！还说什么基层工作不容易，自己作为媒体单位不但没能锦上添花，还无意帮了倒忙云云。老刘感叹道真是媒体一张嘴啊！
席间的气氛非常融洽，徐航跟那个主任很熟，彼此之间喝了不少酒。有的是代表北王广电局长干杯，有的是代表过去的岁月干杯，过去的岁月？老刘第一次听说这个题目，觉得有一点好笑，他也向三个客人分别敬了酒，宴席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了。老刘起身去结了帐，一共花了2400元，他感叹道一万多元就这么一天没有了。在送记者到家的时候，老刘在车上拿出那个相机，说是感谢照顾，一点心意。记者似乎早有预料的客套了一下，就收下了，“真是习惯了啊！”老刘感叹道！
“这帮人就这样了！靠山吃山啊！”回去的路上，徐航还那么精神抖擞，说：“刘镇长，走！我请你们放松放松去！叫着你的司机!”老刘忙说，我请你！喝茶去？李航摆摆手，说省城我熟，走吧！“大强！去海之浴！”徐航熟练的对自己司机说。
这个“海之浴”可比海江市的“碧海银沙”富丽堂皇多了，一停下车，立刻有门童殷勤的跑上前，开门！用手护住客人的脑袋，小心的搀扶客人下车！随即有保安拿来两块标有“海之浴”字样的车牌，贴在车子原来的车牌上。“真是人性化啊！”老刘忽然想起了诺基亚手机的宣传语：“科技以人为本。”那么，这个是什么以人为本呢？老刘有点开心的笑了。
泡在“海之浴”温度适宜的水床上，老刘觉得这个澡洗的还真是不错！这几天太乏了，搓澡的小伙子望着他满身的油泥，笑着打趣道：“老板，有很久没冲凉了吧？”老刘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啊是啊！
洗澡之后照例是“上楼休息”，其实这个“上楼休息”才是洗浴中心的精髓所在。真正为了洗澡，在自己家就可以洗洗了。关键是要“休息休息”，呵呵，只见徐航已经换好专用的浴衣了，大大咧咧的说：“好了吧？哥哥？一会下来再洗嘛！”又转身对正在搓澡的两个司机说：“你俩一会洗完后也上来吧！跑了一天长途挺累，解解乏！都不是小孩了，是不是？嗯？哈哈哈哈”说完，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那两个司机也开心的笑了。
一级一个水平啊！台东的小姐比海江市的漂亮，有气质多了！令老刘吃惊的是，居然还有俄罗斯姑娘！“怎么样？哥哥？来个俄罗斯姑娘？”徐航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问，“ 啊！”老刘的脸唰就红到脖子根了，忙不迭摆着手：“··不用，不用，中国的就行！···中国的就行！···”“哈哈哈哈！”他的窘态把徐航还有那两个司机都惹得合不拢嘴了！
徐航摆摆手，示意自己随便选吧，然后自顾自的调了一个个子高挑的俄罗斯姑娘进包厢了，老刘不好意思的让两个司机先挑完，才自己调了一个看起来有点像自己初恋女友的小姐离开。
那晚老刘真的很解乏，感觉有种四体通泰般的舒畅，原谅他这偶尔的放纵吧！仕途的压抑，家庭的牵绊，工作的艰难，使这位不到40的年轻人已经有些谢顶了。“水至清则无鱼”，柳下惠只生活在传说里，孔子和孟子也活在古代，有首歌不是这么唱的吗？“···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从台东市往回赶的路上，看着满大街载着礼品串门的人们，老刘才想起快中秋节了。“回去该去姗姗的姥爷姥娘那里看看了！”他思索着，又去台东百货大楼买了一点很软的点心，给娘吃。娘患食道癌不知怎么回事，喝水很困难，容易吐出来。吃东西却能吃下去，有人分析说，是不是因为食物的动力大啊？对此，老刘也不知什么原因。给娘买好点心后，他又给自己和司机各自买了一双皮鞋，司机在感激过后，非要把发票要过来，然后不由分说付给了老刘钱。“刘镇长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的工资也不高，我来处理吧！”老刘嘟哝道，这样的话，不是错了意思了嘛！
在高速上，终于看到“去往海江方向”的标志牌了。老刘感到一阵亲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两只鸡蛋看看，他有些欣慰的想，选举的风波，应该告一段落了吧？
陈强在“野猪林”为老刘一行接风，同时也是庆贺河崖村选举风波终于平息了，“许氏七鹰”已经根据有关有关法律规定，依法追究了刑事责任，河崖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伙计们都辛苦了！特别是刘镇长, ，在自己手头工作那么忙的情况下，在还没从老父亲离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的前提下，不辞劳苦，任劳任怨的参加这次换届选举工作。而且两次受到不法分子的围攻，更是一天时, 间往返台东市两个来回！有以刘镇长为代表的优秀干部在，我陈强还愁什么？青林镇的老百姓还愁什么？？！下面我敬伙计们3个酒！什么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欢乐祥和的场面，很像水泊梁山的英雄们在庆贺胜利！然而这欢乐祥和持续了没有多久，就被一个突然而来的电话破坏了。席间，陈强接了一个电话，立刻脸色很难看！有人到镇委闹事了！
“许氏七鹰”中的许老四，借着酒劲正在青林镇委楼前大骂着：“刘在起死了！灵堂就设在这里面！你出来，我弄死你！！”镇委干部赶到的时候，才知道这个许老四已经赶到很久了！“一开始在办公室躺着不走，好容易哄出去，又在外面打破好几页玻璃，非找到刘镇长不可！”公务员心有余悸的说。
“给派出所打电话。”陈强面无表情的说。一会派出所的警用吉普车来了，这许老四转身就跑，被几个联防队员飞奔追上，扭住胳膊拽到吉普车上。“天啊！公安打人了！打死人了！！”许老四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一蹦一跳的撒泼着。
“刘镇长，到我屋坐坐吧！”陈强铁青着脸对老刘说。
“坐吧！”陈强给老刘递过一支苏烟，很随意的问：“家里老人走了，嫂子在家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情了，就是种种地，伺候孩子上学。”老刘有点猜不透陈强的意思。
“哦，是这样，今天这场面你也看到了。”陈强深深的吸一口烟接着说“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啊！他们能到镇委闹，就能到你家里去闹！不一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为了工作把自己搭上不合算啊！我的意思是，镇委家属院相对安全一些，没有什么牵绊的话，让嫂子和孩子来住吧！”
“谢谢！谢谢陈书记照顾！”老刘感动的站起来，又坐下，想了一会说：“陈书记，您的好意我领了。只是目前老父亲走了，老母亲还在我兄弟那里，已经是食道癌晚期了。我其实早想让孩子他妈来我这边了，种了一辈子地，也该歇歇了。只是这个时候走了，就好像把老母亲推给我兄弟一个人了，说不过去。我还打算下一步我和兄弟轮流伺候老母亲。这个也没有办法。”
“哦，是这样啊！”陈强听后感慨道：“老兄，你也不容易啊！嗯，这个，下一步咱们一起，先操作一下，走走人大政协这一步，还是那句话，先把正科解决了。你放心，人大政协不等于二线，以后提拔镇长，并不是不从这里面选择的。”
“谢谢，陈书记，你让我说什么好呢？”老刘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响了！是家里的！老婆在电话里哭着，家里去人闹事了！
“快！接着回家！我叫派出所的跟你一起去！”陈强着急的说。
到了家里，才发现门口围了很多人，刘家的青年壮汉都去了，一个老娘们坐在地上哭喊着，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青年被刘家的人包围着。“哎呀！俺没法过了！俺全家都被刘在起抓去了！俺没有地方吃饭了！俺就在你们家吃饭了！”“起来！你们工作上有什么事，我不管！到刘家来闹！算你瞎了眼！别以为刘家是好欺负的！”老刘的本家弟弟满脸怒色的呵斥道。
“你们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到我家里闹什么事？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在单位说？？！！”老刘终于发火了！这时候，青林镇的警车随后到了，一个年轻的警察下车，立刻给老刘家所在的张舍乡派出所打电话协调着。
老刘让老婆回屋，又悄悄吩咐自己一兄弟去学校，编个理由让姗姗先别回家吃饭了。来闹事的人想不到刘家的势力这么强，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就这么僵持着。终于，张舍派出所的警用大面包鸣着警笛赶来了。
“站着！谁也别靠前！”突然，闹事的人群中一个青年撕开衣服，露出满身的雷管！“刘在起不让我们好过！咱们今天同归于尽！！！！”他声嘶力竭的喊着！
事态严重了！然而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刚才还在地上号啕大哭的老娘们，见到这一幕！忽然惊了！迅速从地上爬起，上去狠狠打了那青年两耳光！“刚子！你疯了！！快放下！！！别让他们打死咱！！！快放下！！！你还得给你爹养老送终！！！”那个叫刚子的青年也呆了！看样他是许家的儿子，地上的老娘们是他母亲！
“快放下啊！！！娘求你了！！！！再晚他们就开枪了！！！”那老娘们竟然给刚子跪下了！然后使劲把刚子一把拽倒，快跪下！“俺自首！自首！！”老娘们高举着双手哭喊着，那个刚子彻底懵了！颤抖的举起双手！几个警察趁机一拥而上！
后来老刘才知道，这个女人是许家老四的老婆，她本来是想去闹闹事，撒撒泼的，没想到自己那愣头青儿子居然偷偷绑上了雷管。姜还是老的辣，她知道这里面的利弊有多大，抛开一切不讲，这里面伟大的母爱救了儿子一条命啊！老刘看到这一切，说不出什么滋味，人群渐渐散了，他决定今晚在家住下。
8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老婆的脸吓得蜡黄蜡黄，老刘安慰道：“没事，一个泼妇而已！”
“咱上这个班，不图名，不图利，安安稳稳到退休就好了。可不敢出什么事啊，珊珊还小，哎呀！！！你头怎么了！！！！”尽管老刘拼命用不多的头发掩饰，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是被老婆发现了。
“在北海，被船杆碰的。”老刘支支吾吾的说。老婆没再说什么，她又不是傻瓜，船杆怎么会碰到头呢？ 老婆眼含着热泪，小心的拨开头发，仔细看着那被针线缝住的伤口。老刘想起昨天在台东“海之浴”的潇洒，忽然感到很内疚······
“这几天，我下了班就回来，你不要害怕。”老刘这样安慰老婆道，“嗯，没事，咱家族人多，有什么事情一嗓子都就过来了！没事！”老婆装着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第二天，老刘回到了小别半月的养虾场。几天不见，那些青年见了他都很客气，纷纷问着刘镇长怎么好久不见了，也有不少人关切的问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看来，在虾场没白干啊！”老刘无限欣慰的想。
中午的时候来饵料了，职工大都下池子干活了，人手不够，老刘就和冯传喜一起下手卸起来。汗水浸在伤口上，有些火辣辣的疼。正在这时，“嘀嘀”一阵汽车喇叭声，竟然全是北王市政府的小号车，老刘认识那辆号码是0002的别克君威，是北王市长孟德高的。话说间，车队戛然而止,从别克车里露出孟市长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在起啊！辛苦了！还有这样的副镇长啊！呵呵。”随即回头望了一眼随行的人群，人群中发出一阵
友善的笑声。
老刘和冯传喜忙扔下手中的饵料，小跑着上前，很激动的说：“孟市长，您来了？”“是啊，来看看你在这有什么困难没有？能喝上小酒不？”孟市长笑呵呵的伸出手，老刘有些不安的擦了擦手，握住孟市长胖胖的手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走！在起！你领我们转转！”孟市长掏出一盒中华，递给老刘和冯传喜一人一支，冯传喜忙殷勤的给市长点上。由于激动，那个一次性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打着，急的冯传喜拿着火机用力的晃了好几下，孟市长见状，有些见怪不怪的笑了。
孟市长一行先后参观了虾池，排水池，饵料车间，职工宿舍，伙房等，在看到老刘和冯传喜的宿舍时，由于早上起的早，冯传喜的被子还没叠，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早上来料了，没来得及叠被子呢。孟市长深深吸一口烟，有点感触的说：“条件很艰苦啊！伙计们！”
“孟市长，今中午在这里住下吧？”老刘试探的问，孟市长抬手看看表，“嗯，也行！简单吃点，下午去曹店虾场看看。我说在起啊，简单吃点就行，这里是北海，条件有限，都理解啊！”“好的，市长您放心！”老刘忙不迭的答应道。
这期间，老刘偷偷给陈强打了个电话，说孟市长来了，陈强说让老刘先招待着，自己马上就到。
“孟市长，吃饭还有点时间，要不您先钓会鱼？”看看吃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老刘对孟市长建议道。“嗯？好啊！军中无以乐，请以剑舞！不过我不钓鱼，有网吗？我抡几下子给你们看看！”孟市长的回答大大出乎老刘们的意料，他还会抡网？
就这样，孟市长换上雨靴，在一片喝彩声中抡起网来！“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这时候老刘等人才看出，这个孟市长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抡抡网，那扎实的马步，到位的姿势，看得出是有相当一番功底的！不一会，竟然捕了一大桶鱼，有不少狗光，鲢子，甚至还有几只寨花鱼。“中午可以喝个最新鲜的鱼汤了！”随行的宣传部长有些兴奋的说。
这时候，陈强的凯美瑞也扬着一路的黄土来了，车没停稳，陈强就急呼呼从车上下来。“哎呀！孟市长！来青林也不吩咐一下啊！好有个准备嘛！”孟市长笑着和陈强握了握手：“陈强，干的不错！你很会用人嘛！刚才在起同志在亲自卸车啊！”“不敢！不敢！孟市长，有了您英明的领导，我们才干的一鼓作气啊！哎呀，孟市长，这是您的战利品？”陈强指着那一大桶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夸张的感叹着。
陈强的司机趁机从车的后备箱拿出了各种菜肴，波尔多红酒，五粮液等，老刘看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不还真不知道拿什么招待市长一行呢。
席间气氛非常融洽，也许是所处在北海滩这个特殊的环境吧，或许是刚才孟市长抡网很痛快，席间甚至没有了上下级那种特有的拘束。孟市长兴致勃勃的讲着，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着父亲出海打渔，当兵后是海军，“我对海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啊！每当看到海天一色，水鸟翻飞的时候，听到远航的轮船鸣起归来的汽笛的时候，我就像回到了从前，就好像还穿着那身飘带飞扬的海军服，就好像老父亲还在身边摇着船桨，不时灌一口自制的瓜干酒······”到这里，孟市长竟然借着酒劲擦了一下眼角，清唱起来：“······美酒加咖啡，我喝了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第二杯···来！伙计们！为往事干杯吧！”“好！为往事干杯！干！”许多个各种各样的酒杯，茶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老刘望着有点动情的孟市长，忽然想到了“性情中人”这个词，同时也为自己苦苦追寻职位而惭愧着，其实人生一世，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就像是孟市长，无论打渔还是当兵，在他看来都是那么津津乐道的人生财富—-他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啊！自己以后也要向热爱生活的人学习，多品味，体验生活的真滋味，而少去追逐一些虚无缥缈，转眼即过的东西。那顿饭，老刘觉得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学习，提升自身的过程。
饭后，所有干部连同没有上班的职工一起合了个影，“咔嚓！”，快门声中，岁月见证了这和谐，美满，向上的一幕。
傍晚回家的时候，老刘意外的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拖拉机。进门一看，竟然是那天上访路上的那妇女，正和老婆聊着什么.见他回来，妇女忙起身：“刘镇长回来了？你看看来也没跟你提前说说！”随后站起了一个很腼腆的汉子，“刘镇长，给你添麻烦了。”老刘猜想这就是妇女的丈夫吧？他一边想着，这妇女怎么把“刘领导”改成“刘镇长”了？一边客气跟汉子握了一下手，递烟，汉子推辞了一阵，不好意思的接过了。
“这个老娘们，回家让我好训！你说你没事跟着许家瞎搅合什么？！那是些正经人？！”刚落座，那个汉子突然激动起来，似乎早就背好的台词，也似乎是在向老刘表态。老刘开心的笑了，对他说最近就可以去虾场干活了，又要了这汉子的电话。这时候，汉子突然颤抖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因为激动，有些结巴的说：“刘镇长，这是，我，我的一点意思！你别嫌少！”老刘始料不到，忙用力挡住：“你这是干什么！别！别！”老刘老婆也站起来，跟着激动的推辞着。
“刘镇长，你不要，就是不让我们走出这个屋门去！我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就让我们吃个放心丸好吗？”妇女有点无可奈何的说。
“没让你们走啊，去弄点菜去！”老刘一边笑着说着，一边回头对老婆说，老婆识趣的走开了。
“这样吧！要是把钱放在我这里，事就不办了。要是不收钱，我就帮着老弟早日把债务还上。要是等以后没有债务了，老弟请我喝酒，好不好？”老刘说完，就拿住汉子的手，把信封生生插进他口袋里，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好了！再拿出来我就生气了啊！汉子有点无奈的看看妇女，妇女也一脸的无奈：“刘镇长！你这样的领导现在真不多了！”
尽管老刘和老婆一再挽留，妇女和丈夫还是没有住下吃饭，开着拖拉机消失在夕阳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老刘深有感触的想，昨天还有老百姓绑着雷管来闹事，今天就有老百姓拿着现金来送礼，明天呢？稳妥处理事情，可不敢再惹得人来闹事了，不为别的，还为老婆孩子呢！
进屋后，老刘才发现地上有青岛啤酒和几箱得利斯礼盒，老婆说那对夫妇拿的，老刘叹口气，没说什么。“怪不容易的啊，”老婆说，老刘点点头，他联想到这次上访事件，要是许氏兄弟不抓住农民的要害—-鱼塘来做文章的话，老百姓会疯了一样参与吗？从古至今，老百姓似乎根本不在意皇帝是谁，更不会太在意国际上的事件，他们只是在意粮食的价格，自己能分到几亩良田。“民以食为天”啊，我们可爱的农民兄弟们，想到这里，老刘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有的老百姓那么“顽固不化”了，这就像最近网上流传的一个视频，四个交警没有拦住一个残疾人的改装三轮车，最后只好护送他安全过马路。这辆三轮车是残疾人赖以生存的饭碗啊，而广大群众苦苦保护的三轮车，就是那养活全家的粮食啊！
这几年有一本很不错的励志书籍叫做《谁动了我的奶酪》，说的是两只小老鼠无意发现了一大堆奶酪，于是他们天天去免费品尝。后来有一天，奶酪突然不见了，于是其中一只小老鼠便非常无助，彷徨，愤怒。而另一只小老鼠却在悲伤过后，重新寻找到了更加美味可口的奶酪。文章的大意是，我们的人生路上，会有无穷无尽类似的奶酪，金钱，地位，爱情等，当这一切某一天突然消失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们是该像第一只小老鼠那样颓废？还是像第二只小老鼠那样勇于看开一切啊？
老刘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个在网上看到的故事，想想，似乎又有点不妥。他很实在的想，小老鼠失去了奶酪，会重新去寻找。而我们的农民兄弟失去了土地或者鱼塘，是无法去寻找的啊！再说，他们凭什么就要接收强势群体的挤压，把手中的饭碗拱手相让啊？
“该给老少爷们办点正事了！”老刘点上一支白将军，美美的吸一口，一个主意在脑海里诞生了
第二天上班后，在陈强办公室，老刘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我想，能不能发挥养殖场自身优势，尽可能给青林老百姓提供点便利啊？比如用老百姓的车运输，用老百姓生产的饵料产品等。采用招标的形式，一方面这是一项深得民心的措施；另一方面由于招标的形式，在有说服力的同时，也会使养殖场的各项成本降低。”
陈强慢慢喝了一口茶，想了一会说：“行，就这么办，虽然是小事，可也反映出刘镇长的一片爱民之情。下一步让办公室起草个东西，随后你看着操作吧。”
老刘不好意思的笑笑，本能的摸摸脑袋，却不小心触到了头上的伤疤，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头上的伤疤该抽线了吧？”陈强见状，关切的问
“是啊！不说我还忘了呢！”老刘忽然想起不知不觉已经10天了，应该去医院抽线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老刘忽然无缘由的想起这句话，自己傻傻的笑了笑，“乐什么？想起哪个情人来了？”陈强见状，打趣道。
生活中许多事情都是有前兆的，比如陈强的这句话，竟然就成了一句意外的预言。
在医院，老刘准备抽线前，一位护士拿着他的病历对着医疗器械室喊道：“刘在起，准备伤口拆线！”这时候，一个正准备出门的女医生突然转身，向老刘方向望去，四目相对，都愣了！
竟然是毕霞！尽管已是不惑之年，老刘还是狠狠的眩晕了一下，一段尘封的往事慢慢浮出水面。那时候，老刘还23岁，与这个毕霞爱的真可谓是死去活来。在那个还不讲究什么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年代，他们至真至纯的爱情被一对小小的金鸳鸯见证着。那对金鸳鸯，是毕霞在台湾的爷爷带回来的，“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毕霞在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轻轻把鸳鸯放在刘在起的手心。后来他们的感情像所有不幸的人们一样，遭到家里的反对，毕霞的父亲甚至说，要是跟了老刘，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刘在起同志毕竟是个绅士，懂得爱一个人就要给她幸福的道理，在一个还是春风沉醉的晚上，把金鸳鸯还给哭的泣不成声的毕霞，默默转身走开了。
头一低，许多个日子过去了。“你？”还是毕霞打破这沉默，然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啊，你，在医院上班了？我？过来抽线，上几天伤了一下。”老刘语无伦次的说完，似乎有点本能的伸出手跟毕霞握手，想想不合适，又缩回去了。
这个刘在起，还是那么傻乎乎！毕霞终于忍不住笑了，说快先抽线吧，然后在一旁看着。
抽线的功夫，老刘才看见毕霞的胸牌竟然显示是副院长，“哎呀，都是副院长了啊！”老刘一边皱着眉头感受抽线的疼痛，一边有点感叹的说。
毕霞笑笑，说刘在起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完事后，他们来的毕霞位于7楼的办公室，沏茶，落座，接下来又不知说什么了。“你什么时候来医院的？”话题如同破堤的洪水而一发不可收拾，老刘慢慢了解到，他们当年分手后，毕霞痛苦过一阵子，又找了一个在父母看来门当户对的医生，然后匆匆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并不十分理想，总有些不和谐的因素掺杂在其中，不过看在孩子的份上，这段婚姻还是惨淡经营着。毕霞毕业后先在卫生局挂职，后来到医院当了分管人事的副院长，日子在命运的安排下，一天天流失着。
“你呢？在乡镇还好吗？”面对毕霞的询问，老刘无地自容的把十几年来一直“委员副镇长”的事情无奈的道来，
“家里都好吗？她是干什么的？”这一个“她”字让老刘觉得出，这么多年来，自己在毕霞心中的地位。“在家种地，伺候老人孩子，挺出力的”老刘有些欣慰的说。
“爹娘都好吗？”这下子终于让老刘热泪盈眶了，首先是对老爹的怀念，还有毕霞话中的“爹娘”，而不是“你爹娘”，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个满大街哼唱“你潇洒，我漂亮”的年代。那时候，不守着人的时候，毕霞总是带着甜蜜说“咱爹”“咱娘”怎么样。
那年，老爹去镇上供销社用地瓜干换小米，碰见毕霞，还是毕霞帮着他推了一路，最后又帮老爹把大米推回家。那是一个多么秋高气爽的日子啊！穿着白色老头衫的老爹叼着烟袋，高挑挺拔的毕霞推着推着满载大米的小推车，一老一少和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傍晚的夕阳里，许多年后，老刘回想起这幅温馨的画面都是那么的激动，那么的知足。就像铁达尼表的广告语：“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或许，一段完美的拥有，有时也是人生的一种极品境界吧？那次回家后，不明就里的老爹一再感谢毕霞，还让娘炒鸡蛋，摊煎饼招待“好心的同志”，毕霞笑着拒绝了，临走的时候，娘给毕霞摘了一大包山楂，送她出家门，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推小米的小车上，还有一个黑塑料袋，里面是两双解放鞋和两双袜子······
“爹去了，娘患食道癌已经晚期了···”老刘抹一把眼泪，毕霞也流泪了，颤抖着问：“晚期？没动手术吗？”老刘摇摇头：“没用了，晚了····”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老刘感觉心里就像洗了一个澡一样畅快，人啊，有时候感觉不出自己的疲惫。就像一个人一开始背着一包棉花，后来又加上一包，然后再加上一包······当有一天把所有的棉花都卸下来的时候，你会感到是那么轻松，心灵也需要卸载，在你不知自己已经很累的时候。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自己不知不觉很累的时候呢？老刘想起那次看见陈强的博客上的一段话：“周六进城，从中百门口飘来一股烤地瓜的香味，我不吃这东西，可是香味还是弥漫了一天，或许，我真的很累了”。老刘在一霎那，忽然有点明白了。
离开毕霞办公室的时候，他们互留了电话号码，“嗯，我的呢，很多年没换了，1360636816？”在初恋情人面前，每个人都是幼稚可爱的，老刘有些天真的卖着关子：“猜猜最后一位是什么？”
“哎呀，你还是长不大啊！不就是13606368168嘛！六月八日，你的生日嘛！”毕霞有些哭笑不得的说，老刘一愣，嘴唇蠕动几下，忽然有点冲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抱住了毕霞！
医院办公楼的外面，远远传来了那首汪峰的《春天里》，“···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我还没剪去长发···”
9
夜深了，老刘躺在北海的小床上，还是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着自己要是跟毕霞在一起的话，会过得幸福吗？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都已经是人父人母的时候再相遇，是不是有点滑稽呢？这些年没见，毕霞都干了些什么呢？就像一个困了了的人，在美美的一觉过后，发现已经是第三天了，中间睡过了一天呢。
没走到一起，自己有原因吗？想到当年毕霞哭着说的那句：“压力太大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老刘觉得有点坦然，毕竟不是自己的原因。经过这次邂逅，他觉得自己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份感情的，忽然就有点惭愧。他在心里想，刘在起啊刘在起，你都40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初中生一样情窦初开呢！
夜色中的北海，起风了，老刘又想起了那个落榜的秀才张继，他是不是也在这样的夜晚，对着满江的渔火而难以入眠呢？人的一生，要有多少遗憾啊？他曾经在离开毕霞的时候那么绅士，只有自己才知道背后多少的思念与难过，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这句时下青年常说的话，其实见证了古今中外多少至真至纯的感情啊！
天亮的时候，老刘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外面的人都熙熙攘攘上工了，这时候手机也响了。陈强的大嗓门在电话里炸开，还没起床啊？刘镇长？给你派个兵过去吧？
派兵？老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陈强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自从徐向党出了嫖娼一事后，一直没有上班。现在也不好回镇上了，怕面对人们各种各样的目光，陈强的意思是，让他暂时来协助老刘养虾吧。“知道你有点犯难为，这不是也没辙嘛！”陈强用有点祈求的口气说着
老刘这才明白，陈强为什么一开始那么大的嗓门，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是啊！这可是给老刘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啊！论级别，他和老徐都是副科，老徐又处在这个时期，来虾场的话，让他干什么？还是与老刘一起都是负责人啊？还是······老刘愣了一会，还是对陈强说：“陈书记决定了，就这样吧！我服从镇上的安排。”
陈强有点高兴的说，让他过去，在你手底下，就做副场长吧？副场长？老刘几乎有点哭笑不得，让老徐和冯传喜一样当一个副场长？同时无奈的叹一口气，老徐啊老徐！一场嫖娼把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嘛！
老徐说来就来了，第二天上午坐着镇上的大面包，由一个政协主席陪同到北海报到了。见到老刘，极为尴尬的握了握手，老刘打着哈哈说：“行！这会好了！老兄来了，整个北海虾场就有了主心骨了！我和老冯心里也就有了底了！”场面极为融洽，只有老徐讪讪的笑着，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啊！
中午在虾场伙房给老徐接风，老刘让纪春花开车去镇上买了猪头肉，鹌鹑蛋，烧鸡等现成酒肴，加上虾场自产的海鲜，席面倒也丰盛。席间老刘打趣道，老兄来到虾场，不说别的，最起码以后给老岳父捎饵料方便了，哈哈，有的是！
下午给老徐拾掇出了一间宿舍，配上蚊帐，电风扇，电视机等。本来老刘想让老徐跟自己一个宿舍，一想那样就得逼着冯传喜搬出去，不能这么办事，还是找个单间吧，还在一定程度上照顾了老徐的情绪。
老刘啊老刘，你真是个厚道的人，你忘了老徐当初怎么造你的谣了？！
晚饭后，冯传喜召集所有职工开了一个会，向大家介绍了徐副场长的到来，然后说请老徐讲几句。老徐摆摆手，说以后好好养虾，重新做人！哈哈！自顾自的笑起来，老刘等人也跟着笑了，说我们的徐场长非常幽默，更是很有工作能力！以后大家有什么事情多向徐场长汇报请示，大家拧成一股绳，把虾场的综合成绩指数搞上去，争取不辱使命。
晚上，老刘领着老徐四处转转，夜深了，遥遥的北海上传来了汽笛的响声，还有红的绿的，若隐若现的渔火，空气是那么的腥，那么的咸，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这么默默的转着，走着。
在这样一个老徐面前，老刘早已抛开个人的恩怨，他觉得每个乡镇干部都是不容易的。或许，耍一点小心眼，是为了更好的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下去。
夜的海上，风已经很大了，偶尔传来一声海鸥的鸣叫，两个身影在默默的走着，他们在用心交流着········
转眼已经快元旦了，北海已经很冷了，这期间虾场有条不稳的运转着。老徐已经像自己当初一样，完全适应了北海的生活。傍晚没事的时候，会和职工下下象棋，打打扑克；青林镇的老百姓发挥自身优势，分别充当着虾场的拖拉机手，饵料供应户，石子供应户等，用陈强的话说就是，和谐社会在缩影，呵呵。
这天傍晚，轮着老刘回家了，他忽然想起陈强上次送的手机，正好可以回家给老婆用。路上意外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毕霞。她问老刘晚上有什么事情吗？老刘忙不迭的说没事没事，什么指示啊院长？
“真拿你没办法，是这样，我晚上带着一个专家，去看看娘吧？”毕霞在电话贴切的说
“啊！感谢！怎么感谢你啊？？！！”老刘真是感动了，他让纪春花直接把车开到人民医院，拉着毕霞和那个文质彬彬的专家，先去市招待所吃了饭，就往老家张舍镇开去。
当毕霞看到老刘母亲瘦小萎缩，气若游丝的样子时，立刻忍不住热泪盈眶了。她想起当年那个摘了一大包山楂往自己怀里塞的农村妇女，就是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吗？他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却已经隔了整整20年，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愫涌上心头，毕霞大颗大颗的流着眼泪。
“毕院长，您怎么了？”随去的专家关切，不解的问。毕霞接过老刘递过的纸巾，擤了把鼻涕，摆摆手示意没事。这时候，娘醒了，“娘，我同学给你看病来了，就是当年那个帮俺爹推大米的姑娘啊！”
“大娘，遭罪了啊！”毕霞带着鼻音刚开口，又泪眼朦胧了。“嗯，你们那么忙，还记得来看我。人老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去了，该遭罪的时候就得遭罪。”娘可能对当年推大米一事早忘了，只是尽可能的以一个老人的方式客套着。
然而结果还是在人们意料之中，娘的病，确实是晚期了！这么年纪的人，动手术已经经不住折腾了，专家无力的摇摇头，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种药名，递给老刘说用这个吧，效果会好一些。一种失望爬上老刘的脸庞，毕霞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生活，就是有时候你想哭的时候，还让你笑出声来。不觉间，老刘已经到青林两年了，就在北王市的家属楼快竣工的时候，老刘的好事终于来了。
2008年换届选举之前，组织部新来的陶兰慧部长找老刘谈话，陶部长刚从五莲市调过来，胖胖的，很和蔼可亲，同时那是一次老刘终生难忘的谈话，他提升了！
“刘镇长，请坐，喝茶还是咖啡啊？”陶部长的客气又让刘在起同志受宠若惊了！几乎紧张的语无伦次，陶部长见状笑了：“刘镇长，坐嘛！别客气！听说你分管养殖工作，很辛苦吧？”没等老刘发话，又自顾自的说：“我在五莲的时候，也干过一段时间乡镇工作。苦！累啊！家属在幼儿园当孩子头，本身就忙，更顾不上家。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各自在外面风风雨雨，家就像个港湾···那段时间，我经常不回家，老婆就在QQ上取了个名字叫月朗星稀，我当然读懂这名字透出的孤单和无助，作为过来人，我不禁要说一句，辛苦了！在起同志！”
老刘有点激动地从组织部沙发上站起来了，陶部长笑着示意他坐下，说：“上次孟市长去北海视察工作，对青林的工作很是肯定，对你个人扎实的工作作风，也是高度赞扬的！所以经常委会研究通过，决定让你担任青林镇一直空缺的党务副书记职务，正科级，同时兼任兴都区的园区主任。刘镇长，再接再厉吧！”
老刘想说什么，一直没有说出来，有点哆嗦的接过陶部长递过的香烟，却不知放到嘴里。陶部有些理解的拿出火机，和蔼的说：“辛苦了！来！点上吧”，老刘这才似乎刚刚反映过来：“谢谢！谢谢陶部长！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
10
老刘提拔的消息，很快在青林镇传开了。说起来，这是老刘自从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得到提拔，他在努力告诫自己平稳，平稳，再平稳！高大生，于桂美，王建等人纷纷打来电话祝贺，这个确实值得祝贺，因为在一个乡镇，单纯提一个副书记也无所谓，关键老刘同时走了正科，更关键的是兼上了兴都区的园区主任。
这个兴都区，原来是一个独立的乡镇，即兴都乡。后来北王市乡镇合并，兴都乡合并到青林镇，由青林镇统一管理。以前兴都乡新盖的办公大楼还矗立在原地，甚至比青林镇委办公楼还富丽堂皇，由青林镇的部分机关干部驻扎在那里，成立了 青林镇兴都园区。这次老刘过来干园区主任，有了部分的财务独立权，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土皇帝呢。
然而演唱欢歌的时候，总会有不和谐的音符掺杂其中，随着老刘小小的春风得意，一些谣言也在慢慢传播开来，具体归结如下：
一，老刘在北海养殖场期间，唯我独尊，大肆利用手中的权利走人情，收受好处。其中分以下几种说法：
A.让没有从业资格证的村民为虾场搞运输，而不用正规有序的运输公司；
B.用关系户的劣质饵料养虾，不达标石子等，致使养殖场产量大跌；
C.与河崖个别妇女关系暧昧，在帮其还债的同时，还安排该妇女到养殖场做饭；
D.小团伙主义严重，与冯传喜等人拉帮结派，孤立，排挤徐向党，生怕徐篡权；
二，典型的职场油子，擅长在政治舞台上粉墨登场，也分以下几种说法：
A.故意带着纱布去接访，以博得书记长镇长的同情；
B·在提前得知市长视察的消息后，大演苦肉计，只为给市长留下踏实能干的印象；
C.以前在其他乡镇的时候，就跟镇委书记走得很近，关键时候不惜哭鼻子抹泪来换取职位；
。。。 。。。
信件如雪片般飞往市里，又被转回到陈强办公室，面对着那厚厚的一摞，陈强苦笑着说：“刘镇长啊，你不是马克吐温，可也收到了竞选州长的待遇啊！”老刘脸上的肌肉，有些尴尬的痉挛了几下，他有个特点，一激动就结巴了：“陈，陈书记，别人不···不相信····我····”
陈强哈哈大笑起来：“别人不相信你，我老陈还不了解你吗？再说，你会看上那个满脸疙瘩的大胖老婆吗？哈哈，不过，”他话锋一转：“只是别传到孟市长耳朵里啊！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关键时候，小心点没坏处。”
回到北海，老刘带着笑脸应付过了一个个祝贺的人们，晚饭后一个人围着虾池转啊转啊，他无奈地想，人办成点事情怎么这么难呢？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说，煮熟的鸭子能飞了。夜深了，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周围的星星却寥寥无几，他忽然想起了陶兰慧部长家属的那个QQ名字“月朗星稀”，明朗的圆月，稀稀落落的星星。形容家庭的主调是和谐美满的，但由于各种原因，家里的人总是如漫天的星星一样不能常见面，失落？孤独？无助？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啊？陶部长的家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幼儿园的老师会有这样的文采吗？老刘想起此刻老婆在家是不是也在望着这明朗，光洁的圆月若有所思呢？
他掏出手机，拨到刚送给老婆的手机上，却是珊珊接的。在电话里，老刘才知道，老婆把手机送给珊珊用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刘竟高兴地笑了，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女儿，月朗星稀是什么意思啊？
“爸爸，你连这个也不懂啊！就是皓月当空，星星稀少啊！”女儿似乎带着睡意说，“那么这是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呢？是不是代表孤单和无助啊？”
“哎呀！爸爸！月朗星稀是指十五的晚上皓月当空的辽阔和明朗，怎么会是孤单和无助啊？哈哈哈！”听着孩子开心的笑声，老刘想那么陶部长为什么会那么说呢？看来景物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人。就像上几天在网上看的那个禅道小故事：
老和尚问和尚们：“你说是风吹旗子动，还是风随旗子动啊？”大和尚说：“是风吹旗子动！”二和尚说：“是风随旗子动！”只有小和尚不紧不慢的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是你们的心在动！”
老和尚欣慰的点点头，笑了······
世界上哪有带有感情色彩的事物呢？分明是我们的心情左右着物质的色彩。这时候，老刘看看老徐宿舍亮着的灯光，他忽然想到，要是老徐不出事，那么他就是这个正科级副书记，就是兴都的园区主任了，哪会有自己的资格呢？
知足吧！老刘！他对自己说道，就是这次再黄了！也不怕了，自己已经尽力了！世间的事情，尽力，问心无愧就好吧？“嘟——”，远远的海上，又有哪艘轮船归航了。老刘望望天空，还是那轮泛着光辉的圆月，以及偶尔冒冒头眨眨眼睛的小星星，他忽然就明白孩子刚才说的辽阔和明朗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空穴来风没有挡住老刘升迁的脚步，2009年干部调整会上，老刘还是正式当选为青林镇的党务副书记，兴都园区主任。顺理成章的，老徐就成了养殖场的场长了，也算是“扶正”了。调整会过后，照例是人代会，我们的老刘同志这次不负众望，以绝对的优势当选。他想起刚来青林的时候，因为自己投了自己一票，而险些没有当选副镇长，不禁有点哑然失笑，叹口气！不知间，我老刘已经41了！
与此同时，北海养殖场发生了一件很不和谐的事情：老徐得知老刘升迁的消息后，一个人喝醉了，借着酒劲和一个拖拉机手发生口角，拖拉机手情急之下揭了老徐嫖娼被处分的老底，老徐恼羞成怒，和拖拉机手扭打在一起。混乱中，老徐被拖拉机手用啤酒瓶打爆了一只眼球，失明了！
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很快在整个北王市轰动了！拖拉机手被绳之以法，老徐也彻底不能上班了！想想前后，只是那一场嫖娼，朋友们！人生的路上，千万要洁身自好啊！“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啊！”
出事后，老徐家的兄弟姐妹找了很多人去拖拉机手家闹，把拖拉机手全砸了。然后拖拉机手家又找人追上徐家的人，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械斗。就在几天前，老徐还和拖拉机手在一起下象棋呢！后来，老徐出院后，一只眼睛永远失明了，随后因为斗殴也被公安拘留了。
这期间，老刘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在市里准备提拔他的时候，曾传出过他和冯传喜挤兑老徐的谣言。老刘知道这是老徐自己造的谣，“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觉得老徐就是一只蛇，一只冻僵的毒蛇，自己再也不能做那个善良的农夫了！
老徐彻底完了！又派了一个武装部长去管理虾场，老刘也正式到兴都园区上任了。 新办公室就是原兴都乡委书记办公室，宽大的老板桌，气派的老板椅，还有带卫生间的卧室，恍然间，老刘就有当了镇委书记的感觉。但这种念头如昙花一现，他很快就给自己否了，自己都41了，不用说镇委书记，就是镇长，也是“王县长的吉普车—-今辈子够呛了！”
说起王县长的吉普车，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典故：北王还没撤县设市的时候，70年代末曾经有一位 王姓县长。这天坐着新买的北京202吉普车到乡镇检查工作。中午吃饭时，当地的书记镇长围着吉普车夸个不停，无限羡慕的说：“王县长，俺们什么时候能买上你这么个车该多好啊！”
王县长正喝着一杯茶，只见他老人家不紧不慢吹了一口热气，缓缓的说：“俺们这个车，就你们这些人啊！那是，嗯，今辈子！够呛了！”哈哈！从此以后，“王县长的吉普车—–今辈子够呛了！”在北王就成了一个笑话。常常用来形容不靠谱的事情。
是啊！自己 都41了，现在的干部都讲究“年轻化，知识化”，自己不知不觉已是乡镇干部中的老人了。这次的副书记，他知道也就到了自己所谓“仕途”的顶峰了。再安安稳稳干几年，别出什么乱子，到时候进城去哪个单位干个工会主席什么的，也是可能的。因为在以前，只有书记镇长进城，才安排北王市自从撤县设市以来，乡镇很少了，有限的县镇干部最终进城，都会有一席之地的。
有时候老刘也想，要是自己当时不从政，做生意或者别的什么，会不会比现在过的更好呢？他隐隐觉得答案是肯定的，算了，都过去了！“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老刘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回家！
来兴都以后，老刘算是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专车了，一部镇长倒下来的老雅阁，车况还不错，由一个叫做荆林的小伙子给他开着。已经是腊月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透过车窗，发现街上的年味已经很浓了 ，卖年画的，卖灯笼的，不小心，竟然有小小的雪花飘落，下雪了！
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爆竹的响声，雪更大了，密密麻麻打在本田的前车窗上，“瑞雪兆丰年”啊！老刘美美的吸一口白将，惬意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