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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河夏夜

    故乡的夏夜,是从袅袅炊烟里冒出来的。
    夕阳被黄昏偷吻了,羞红了脸庞,躲到山的那边去了。倦鸟归林,牛羊入圈,炊烟在村子的上空弥漫升腾,悠闲地编织着黄昏的童话。湿漉漉的雾气从夜里溢出来,氤氲在村子四周,夹杂着青草、稻谷和泥土的芳香,深深地吸一口,顿觉甘泉般清冽。几场雨下来,水塘嫣然成了汪洋。伴着水塘里的水草一起疯长的,便是高亢嘹亮的蛙声了。“呱呱呱……”脆生生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此刻,我们的心和稼轩是相通的。
    不一会儿,静谧的夜空里,潮水般的星星便会捧出一轮新月。璀璨的星空下,或明或暗的是温暖的万家灯火。浩瀚的银河横在湛蓝湛蓝的夜空里,天河里繁星明明灭灭。也许是相距遥远的缘故,我们看不到银河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观景象,但是我相信,那漫天的繁星,定然是银河里飞溅出的朵朵浪花。牛郎织女隔河相望,把人们带入一个美好的神话世界里。不由使人联想起那首凄美的古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泻下来,水塘里,场院中,田野上,潍河边,满眼都是皎皎的月华。池塘里,丰茂的水草,婷婷的水浮莲苍翠欲滴,水晶般青碧的叶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清辉。
    最好的纳凉场所,当数和村子只有一箭之遥的潍河。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或摇着蒲扇,或拄着古老的竹烟筒,不约而同的潮水般涌向那里。河边,火红的石榴花正像繁星一样恣意地开着,湛蓝的星空下,隐隐约约像一片片从天边飞来的红霞。站在柳堤上眺望,依稀可以看到有星星点点的渔火在闪烁,在跳荡。河水渐渐涨起来,皎洁的月光下,潍河成了大人小孩天然的游泳场。人们像一群翻腾的水鸭,又似一群潜水的鱼儿,或仰泳,或蛙泳,或蝶泳,活脱脱一个个“浪里白跳”。一不小心,就会有鲫鱼或是潍河鲤鱼碰到你的腿上,猛地去抓时,它却闪电般游走了。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不时传来高亢嘹亮的渔歌和咿咿呀呀的摇橹声。鸟儿被渔舟惊起,振翅高飞,在夜空里盘旋鸣叫,又倏地落到远处的绿洲上。芦苇丛是草鲤、河蟹、鲤鱼、虾儿的乐园,也是苍鹭、野鸭、鱼鹰、野鸡的栖身之所。偶尔会在里面捡到鸭蛋、野鸡蛋,在那些日子过得抓襟见肘的岁月里,这是一件很令人心动的事情。那些手拿野鸡蛋向家里狂奔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微风徐来,芦苇荡摇翠漾绿,飒飒之声不绝于耳。清凌凌的河水以诗一样的韵律温柔地拍击着河岸,也叩击着人们驿动的心扉。眺望远处,天上的繁星好像要浸到河里,迷迷蒙蒙,水天一色。
    烟柳长堤上,人们三五成群,纳凉闲话,天南海北,家长里短,诙谐杂出,放言无忌。正如柯灵先生所言:“闲话不闲。谈天说地,率意随心,却大抵发乎自然,类于天籁,如梁间燕语,阶下虫鸣,湛然天真。”
    堤那边,油菜花正漫山遍野恣意的怒放。造物主的巨笔饱蘸鲜黄的色彩,在广袤的潍河两岸任意挥洒,一块一块的黄色绸缎,织锦般铺展到天边。晚风习习,暗香脉脉,袅袅不绝。真可谓“菜花香里风细细,芦苇影里月盈盈。”
    田野上,潍水边,成百上千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你追我赶,飘忽不定,宛若漫天蝶舞。给夏夜平添了几分神秘。
    夜深了,老家的院落里,青砖草房里,渐渐清凉起来,阵阵的穿堂风,让人凉爽到骨子里。院子里烈烈似火的石榴、童童如盖的梧桐衣袂轻扬,飒飒作响。虫儿浅唱低吟,村子越发显得静寂。明月藏在高大的梧桐树后,正在偷听着故乡的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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