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遮羞布,在它的笼罩之下,即便是万家灯火,即便是霓虹闪烁,即便是月光皎洁,夜晚总让人透着几分迷茫。
    街心公园凉亭的石凳上坐着胡岚,自打她的老公在工地上班时打架伤了人,抓进去判了刑,她就撂下了从做姑娘时爱跳舞的嗜好,逢着熟人便说,她信佛了。这不现在她就咕哝咕哝地念着佛,时不时的就要把两个不听话的耳朵拽回来。面对自己不能平静下来的心,她朝不远处的小广场瞥了一眼,那里灯光幽暗,那里音乐婉转缠绵,那里舞者的裙袂飘飘,她咬了咬牙,目光里全是恨恨然。
    胡岚和她的老公阿军是在市体育场舞厅认识的。胡岚那年刚好中专毕业参加了工作,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还没谈上男朋友。怨谁呢,没有傲人的身高,没有傲人的前胸,没有傲人的脸庞,只有傲人的文凭,只有傲人的不足九十斤的体重。阿军来自农村,高中没读完就托熟人在建筑公司找了份工作,刚进城的那些年,晚上没事就到传达室去看电视;随着年龄的增长,总觉着身边缺点什么,于是他选择了去舞厅逛荡逛荡,一来是打发时光,但更多的是觉着舞厅这种场合女人格外多,啥层次的都有,说不定能在这里混个媳妇回来。
    那天晚上的那场雨注定是为他俩下的。舞厅九点半钟散场,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雨,虽不是深秋倒也添了几分凉意,雨淅沥哗啦地下着,有着秋雨特有的那种缠绵韵味,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没个停的样子。胡岚站在舞厅外的屋檐下犯了愁,自己既没有车子骑又没带雨伞,可怎么回宿舍。阿军就是这个时候走近胡岚的,他主动上前搭讪,喂,没带伞吗?略带磁性的男中音飘过来,胡岚打量了他一眼,眼前的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戴着个眼镜,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嗯,没带。你在哪里住?玩具厂。哦,我在建筑公司住,我带着伞,咱俩正好顺路。就这样一问一答俩人就聊上了,阿军随即撑开伞,胡岚羞涩的走到了伞下。
    接下来的日子,胡岚与阿军像所有一见钟情恋爱中的男女一样,约会,看电影,骑着车子兜风。身材娇小的胡岚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阿军神采飞扬的骑着车,那在当时绝对是一道奇妙的风景。
    胡岚第一次带阿军回家就遭到她母亲的强烈反对,理由只有一个,嫌阿军是农村户口。那天她娘把她拽到里屋里,就开始数落她,岚啊,不是我说你,家里供你上了这么多年学容易吗?再说你也是个吃国家粮的人了,好不容易跳出农村,你再找个农村女婿,你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放?娘你就光知道爱面子,你以为你闺女是七仙女下凡啊,你以为吃国家粮的就是那么好攀的,也不看看自己的闺女是啥长相,除了有张中专文凭,还有什么?母亲一直阴沉着脸,父亲站在一旁急的直搓手,阿军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空气在此刻僵持了,只听胡岚说,咱走,阿军。就这样第一次见面闹了个不欢而散,数九严寒的天,饭也没吃上一口,胡岚和阿军就回了城里,心是哇凉哇凉的。
    有了这第一次回家的教训,胡岚在心里打着她的小九九,论长相,阿军那是绝对拿得出手的,特别是在自己的同学和厂里的小姐妹面前,论脾气,阿军绝对是听自己的话,叫他撵狗他不敢撵鸡;就是户口,哼,户口它算个屁,它就是盖着钢印的一张纸;她甚至想到,只要阿军再对自己黏糊,索性就依了他,只怕到那时,生米做成熟饭,爹娘也就没辙了。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复苏,到处都孕育着勃勃生机。胡岚的例假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自从在宿舍趁姐妹们休班回家和阿军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再那么慌乱扭捏了,她迫切地希望有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安营扎寨,只有这样才能逼迫自己的母亲就范,同意她和阿军的婚事。
    挑了个星期天,胡岚和阿军去食品厂买了上好的点心,又去农贸市场买了肉和鱼,大包小裹的踏上回家之路,一路上胡岚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就娘那个脾气,要是知道自己怀了孕,还不得骂个狗血喷头。进了家门,看到爹娘正在院子里逗着小侄子玩,阿军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叔,婶。娘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上瞬间就像下了霜,抬起腚就进了屋。倒是她爹抬手扯过一个马扎递给了阿斌,大老远的来了,快坐下歇歇。胡岚紧跟她娘进了屋,将自己怀孕的事和盘托出,她娘听了一边流泪一边数落,你个死妮子,你以为当娘的愿意和你积仇结缘的,还不是为了你好,既然你死了心的跟定了他,往后日子过好过孬可别说当娘的没提醒你。
    从娘家回来后,又挑了个星期天去了阿军的家,阿军的爹娘是喜笑颜开;虽然觉得胡岚人矮了点,可人家是个中专生,是个吃国家粮的,将来有了孩子跟着也就成了城市户口了,配自己的儿子那是绰绰有余。阿军将胡岚怀孕的的事告诉了他娘,他娘更是喜不自禁,随即要来胡岚的生日时辰,把婚事提到议事议程上来,初步定在五一节结婚。
    自从拥有了爱情,胡岚觉着日子都过成了甜的,甜在心口。结了婚六个月,胡岚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房子尽管是租住的蜗居,但总归是家。单位住房紧张,一些资历比她长的同事还在租房住,更何况她。她常常这样告慰自己,慢慢熬吧,日子是慢慢熬出来的,总有出头的那一天。
    添了一口人又加上他们俩人都出身农村,底子薄,胡岚刚上班一年,钱也没挣下几个,阿军虽说上了六七年班,挣来的钱都贴补到家里盖了房子,公婆说了,回家住有他们的那一份,在城里安家实在帮不上他们。结婚不到一年这日子就过得磕磕碰碰捉襟见肘了。休完了产假,胡岚就上班挣钱了,孩子自然是婆婆来帮着带。
    一家人如果不是一个锅里摸勺子,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磕磕碰碰;自打婆婆来城里帮着带孩子,胡岚才慢慢摸透了婆婆的体性,婆婆是个老好人,可就是不怎么会理家,过日子没谱,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一个人;常常是胡岚给她钱让她去买点菜,她会顺手牵羊买回几根油条或粽子;这让胡岚非常愤慨,哼,居家过日子,油条粽子能当饭吃吗,最多就是打打牙祭。一开始还碍于面子私下里对着阿军嘟哝,后来发展到当面训斥婆婆,这让阿军非常为难,他有心想去为母亲争辩几句,可一旦想到胡岚在床上对他的百般缠绵,他那窜到嗓子眼的火气就迅速湮灭了,就这样在一次次不大不小的婆媳战争中他充当了哑巴。
    转眼女儿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婆婆倒落了个省心,安心回家种地去了。
    房改房的时代结束了,等着分房的希望化为泡影,身边的同事没分到房改房的都陆陆续续买了商品房,胡岚还在租房子住。她现在的念头就是努力攥钱买房子,她制定了一系列计划,让阿军戒烟忌酒,让阿军趁下雨天工地上休班去蹬三轮拉客赚钱,她甚至连一块钱的零花钱也不给阿军。现在她的眼里房子就是一切,当下这个社会,没房子就矮了别人一节,没房子还谈啥爱呀情呀的,爱情不能当人民币,爱情不能当饭吃,说穿了爱情就是他妈的王八蛋。
    渐渐地阿军变得比以前木讷了许多,一个男人既不喝酒又不抽烟,既不能文又不能武,就变得无所适从了。
    那天胡岚正在班上,阿军的同事阿伟急匆匆地跑进了车间,说阿军在工地上和同事发生口角伤了人了,并且伤的不轻。胡岚没出车间门就昏了过去,她在昏去的那一刻依稀记得早上她和阿军狠狠地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是阿军做早饭时炒了一盘鸡蛋,一盘鸡蛋那得四五个鸡蛋,四五个鸡蛋的价钱抵上一家人一天的馒头钱了。
    胡岚醒来时是在自己家的床上,她恨自己,也恨阿军。
    闻讯赶来的爹娘老泪纵横,娘说,闺女,信佛吧。
    小广场上的舞者慢慢散场,超市里响起了熟悉的萨克斯曲,回家。胡岚抬头望了望天,天那么深远,那么多的星星,究竟那一颗是自己对应的星座呢?望着望着,眼里显出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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