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昌邑文学作品 在夏夜的怀抱里沉醉

在夏夜的怀抱里沉醉

 

仰观宇宙之大,体察品类之幽,莫过于北方乡村里那一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又或者酣畅淋漓,好雨知时的夜晚了。

不必细说冬春白昼,最惬意的感觉是在夏季的某一个天光澄澈的静夜里,哪怕其时天上并未挂着一轮柔情似水,或圆或缺,总之堪称极其温润的皓月呢,粗茶淡饭之余的随便哪个时候,心无挂碍地选择家乡一处干爽而又温暖的地皮,兴之所至的那一种童心冲撞的心境里,无论在老家的天井,场院,瓜田,林间,抑或是河岸堤顶上一小块平坦舒适的空场上,松松垮垮地铺下一条松软而厚实的麦秸草藳荐,牙缝里甚至可以闲适地咬嚼着一截儿滋味儿微甜的猫尾巴草秸秆儿,就那么紧扣着双手枕于脑后,目光迷离地仰躺下去,总见那漫天闪烁的璀璨星光,一如既往地镶嵌在蓝宝石一般浩瀚幽深的苍穹里,遥远却又贴近的一种亲切顿时扑面而来,写意而神秘地充斥了胸臆和眼帘。

若有若无的和风里,不须侧耳,若用心听去,相距以光年计的星子们似乎从未停歇过亿万年来的眉来眼去,毫不顾忌苍茫而又寥廓的天幕之上并无一丝儿云彩遮挡,只管以一种兴奋莫名的表情,交头接耳,喋喋不休。高远的银汉之中,只有牛郎织女仍旧静默不语,秉持一种不变的姿态,翘首企盼里或许永远是泪眼婆娑,脉脉含情地隔河相望,继续难舍难分地演绎着他们永恒的爱情。筐篮两端那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难道还是那样一副吞声饮泣,令人心碎的模样吗?

这样爽朗且暧昧的夜里,蚊虫往往也善解人意,轻易不来袭扰。意境里只有饱食之后的看家犬们,或远或近偶尔拿腔作调地吼上那么几嗓子,却远远比不得村头树林里时而梦呓的那一群夜莺们来得深情婉约,听上去慵懒虚无,睡意十足。倒是雨季里承接了丰沛降水的那些水平如镜的湾塘们,此时似乎知晓应景凑趣儿。白日里一片又一片硕大的荷叶,映衬着、簇拥着它们精心装扮的那些粉白相间的荷花,有花瓣里或许已经孕育了些翠绿却稚嫩的莲蓬,微风中影影绰绰地只管传送些“哗啦哗啦”作响的声音,却不时飘溢出一阵又一阵清幽的暗香,在星光之下氤氲缭绕,有些缠绵,又蕴含些风月的意思,一时间,煞是令人有些许意醉神迷的慌乱。

意马心猿中的此情此境,你或许会在不经意间忽略另一种夜以继日的天籁之声。鼓唇摇舌此起彼伏的那一众蛙鸣不休的艺术家们,说不清自哪日开始就已经拉开的季节性演奏序幕,数月之久似乎永不停歇的演唱,绝不会导致筋疲力尽和声嘶力竭。想来必定是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令它们年复一年亢奋不已,不需辨别,气势不凡犹如波澜壮阔的合奏里,竟然不乏山歌答对一般妙不可言的浅吟低唱,却又终究难以听清它们究竟情意绵绵地倾诉了些什么,便只好猜测这不过是蛙类世界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了。

村内村外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草垛里,间或会传来几声像模像样的喷嚏甚至咳嗽,足以令几乎不稔夜路的女人们花容失色。然而久居乡间的男人们莫不心知肚明,那绝不会是哪位老农夜饮之后醉卧其间的做派。平日里与乡里乡亲狭路相逢时突然会蜷缩做一团,印象中憨态可掬的刺猬们,进餐之前必须得口技高超地模仿人类日常生活中的某种声响,只有这样才能将动物世界中那些窥伺其后的天敌们唬弄得胆颤心惊,随后方才会在对手撒开丫子惊慌失措的逃窜里,“手”捧着一枚熟透的杏子抑或是半截儿黄瓜大快朵颐。或许只有鬼才知道,这帮子一贯于行踪诡秘的家伙,究竟是如何狼狈为奸地叠着罗汉,将高挂在竹架上的瓜豆们技艺高超地攫取到手的呢?

蛰伏地下达数年之久的幼蝉尽管规行矩步,以远比雨后滑行的蜗牛们矫健许多的沉着步履攀爬上了某棵粗壮的树干,然而暗夜中永远目光如炬、鬼鬼祟祟的猫儿并不会体谅它们生计的多艰。这些身手敏捷的猎手一反炕头上、饭桌下柔媚行事的常态,依仗着可以紧扣进树皮之内的利爪,甚至能够赶尽杀绝地追踪到树梢儿,垂涎三尺地伸出多刺的舌头,贪婪地吞噬那些沉浸在快感里争分夺秒忙着蜕变的蝉儿,狰狞的咀嚼中汁液四溅,以至于惊吓得那些早已进入梦乡的成蝉们不断地振翅飞向夜空,“吱吱啦啦”此起彼伏的惊慌失措里,往往会一头撞上农家亮着夜灯的窗棂。如此微妙的时节,骤然减轻了压力的乡下耗子们总是异常兴奋,经常可以听到它们热烈地集聚在某个并不隐蔽的墙角,“吱吱嘎嘎”地讨论些舌尖上、肚腹内永不休止的话题。

如果夜不太深,祖父祖母们照例会摇动着蒲扇,为睡眼惺忪的孙辈们絮叨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至于野外的狐仙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变作了美女,田里的长虫竟然有本事在麦子梢儿上箭一般地游向远方,某村的舐牛骇人听闻地下了一头骡子之类的陈芝麻烂谷子,耳朵眼儿几乎听起了茧子的孩子们,往往会无一例外地打上一个哈欠,便鼾声如雷地趴在长辈们的胸怀里酣睡过去了。

老话儿虽有“冷在三九,热在三伏”之说,然而“入了伏,挂了锄”,却是农人在冬闲之外难得的一段休闲时光。无比急促而又忙碌的“三夏”时节,已然在棒子拔节大豆扬花的喧嚣里渐行渐远。洒扫干净的场院上,正是远村近郭数十年来经过优胜劣汰、激烈竞争之后脱颖而出的说书先生们各显身手的大好时机。

一盏风灯挂上了树枝,点灯熬油不说,说书先生往往得倾其所有地倒腾出家中所有的马扎板凳,铁锅里干柴旺火燎出来的凉开水也整瓢整瓢地舀出了好几遭,全然不顾屋里头那个老婆娘们儿变毛变脸无休无止的嘟嘟囔囔,只为心潮澎湃摇头晃脑地在人前“舞扎”一番胸中蓄积了大半辈子的“墨水”,枯瘦或者蠢笨粗糙的手指抓了醒木在案子上神气的一拍,哪怕豁牙漏齿,即便胡子拉碴,甚或骚裆尿裤哩,日他娘个鬼的,反正老话儿说得好:“说书的是痴子,听书的是嘲巴”,紧要处只管唾沫星子乱喷,那才叫一个回肠荡气呢!

不管是“闲言碎语不要讲,单讲那好汉武二郎”的《水浒传》,诸如“及时雨”宋公明掐着阎婆惜白皙、高挑的脖颈摁在床头,抑或是《西游记》中缠丝洞里摄人心魄的女妖精刚刚脱了唐三藏裤子的当口儿,总之是正想象着宋江那“黑厮”立刻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或者孙猴子这个不解风情的愣头青接着就会“噼里啪啦”面目狰狞地杀上床头去,聚精会神竖起了耳朵的人们刚刚听出些滋味呢,那先生却又跩出个釜底抽薪的“包袱”,立马就来上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了,很是令那些劳作了一整天的青壮年汉子和半大小子们心痒难熬,不得不在年轻媳妇们轻声的笑骂中极其遗憾地摇晃着脑袋,恋恋不舍的缓缓离去。

盛夏难耐的溽暑里,无论男女老少,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几乎总是黏黏糊糊地纠缠在胸前背后,一层接着一层。镇日的劳作下来,没有谁不期盼雨夜中一宿凉爽的酣睡。好在雨总是这个季节的主角,只须等待某个潮乎乎的傍晚时分,袅袅的炊烟迟滞作慵懒的样子,就听得墙缝里栖身的“涝蛤蟆”不住声儿地“咕咕呱呱”叫唤起来了。穿堂入室的一股子微风里霎时挟带了丝丝凉意,一个贼亮的闪打过去,天边的云缝里顿时就会传来连串的闷雷。农谚道“闭门风,关门雨”,这样的雨下起来,先是听得顺着屋瓦溜下来的雨滴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檐下倒扣的铁桶底部,极富节奏地发出“叮咚叮咚”的脆响,不一会儿工夫就擂成了急促的鼓点儿,渐渐演变作“稀里哗啦”瀑布流泻似的一片混沌。

只有在雨势稍歇的那一会子短暂的静谧里,才会闻听到巢里的燕子发出的几声疑疑惑惑的呢喃,分不清是牛马还是驴骡,趁机在棚厦中撒欢儿而过的阵阵凉风里兴奋地刨起了蹄子,四体通泰地喷着响鼻儿,摇头晃脑时拴系着缰绳和笼头的一段铁链儿“咣啷咣啷”地触碰在石槽边沿儿上,传出一阵阵相当悦耳的声响。

如此风雨如此夜,平时潜伏湾塘的河蟹们往往会三五成群的倾巢而出,赶趁着灌了穴的蚯蚓、蝼蛄们迷迷糊糊六神无主的懵懂时分,眼精手快地挥动硕大无朋的螯钳,上演起“干地上拾鱼”的营生。经常有浑身透湿犹如落汤鸡一般形象猥琐的家犬,大概是因为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又或者意欲效仿一番螳螂背后的黄雀,莽莽撞撞地闯进“蟹阵”,却不意猛然间被蟹钳夹住了指爪或鼻尖儿,当不得猝然袭来的剧痛,在暗夜的风雨里“啊哦”一下子失声叫唤起来。如果有看瓜的老农起夜时恰巧打开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照过去,说不定立刻会被眼前这一番滑稽的景象撩拨得哈哈大笑起来······

成年之后,迁居城市,在钢筋水泥构成的大部分现代化景观中穿行日久,还是止不住时时遥想起乡间生活中那些天籁一般精彩而又鲜活的片段。每一次夜幕降临,当白日的喧嚣终又重归于寂静,我总会在夏夜这个永不会寂寞乏味的怀抱里,心静如水地沉醉。夜不能寐的某个时段,透窗而入的阵阵微风里,有青草和树叶的气息。侧耳倾听,窗外园丁们精心修剪的草坪、花枝和树丛里,还是能够听到那些无比熟悉的,平缓或热烈的浅吟低唱,又像是在彻夜不停絮絮叨叨些什么。无须探视,我知道,秋里方能登台亮相的蟋蟀和蝈蝈们,此时此刻或许正在某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安静地孕育着。喧闹在窗外的,那是亲爱的蜗牛、蚯蚓和这个季节里无数叫不上名字的精灵们,在如痴如醉地诉说着、歌颂着对季节和大地永远不变的挚爱。

(编辑:家乡烟火)

 

关于作者: 昌邑之窗

小城昌邑,欢迎来做客

热门文章

© 2022 昌邑之窗 (海外版) All Rights Reserved | 关于鄑邑文摘 | 站点地图 | 声明:原站关闭后,由海外游子搜索历史数据复开,不提供交互,仅作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