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品系列《鸟语》之三《燕子》

散文小品系列《鸟语》之三

                  燕  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每当听到这甜美动听的儿歌，思绪就不由地穿越岁月的层层帷幕，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时光，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体态轻盈、上下翻飞、姗姗可爱的小燕子。它们或贴地低飞，或钻天高翔，或掠水而过，或俯冲而下，或雨中蹁跹斜飞······险象环生而又总是化险为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即使世界上技艺再高超的特技飞行表演队也相形见绌、自愧不如。鸟是人类飞行的祖师爷，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

要说燕子，那可是一个大家族，远亲近支颇多，几乎遍布全世界，有七十多个品种呢。不同种类的燕子，其栖息环境、生活习性、飞行空间及速度等，都有不小的差别。而我国常见的，则有家燕、楼燕、岩燕、雨燕、沙燕、金腰燕、金丝燕等十几个品种。

平时，我们见得最多的，也是最受人们追捧的，当数家燕了。家燕古称玄鸟，它是鸟类家族中最亲近人的种类，特别喜欢与人们居住在一起，堪称与人类和谐相处的典范，称得上是我们的芳邻益友。家燕不同于楼燕。楼燕喜欢在亭台楼阁等高屋华宇檐下筑巢，把家安在富贵区，与达官贵人为伍，染了些庙堂之气；也不同于岩燕、雨燕，隐居在深山岩崖洞穴中，远离尘世，不食人间烟火，颇类古代隐遁林泉的名流隐士。从它的名字就不难知晓，家燕从不嫌贫爱富，总是把家安在村落乡间人家的房梁、檐下，喜欢过平民百姓平凡寡淡的日子。诗圣杜甫潦倒客居成都草堂时写就的《绝句漫兴》之三说得再好不过了：“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还有杜牧的《村舍燕》：“汉宫一百四十五，多下珠帘闭琐窗。何处营巢夏将半，茅檐烟里语双双”。这种甘于淡泊的平民意识，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而这恰恰是拜金媚权、物欲横流的当下社会，人们所缺失的人生态度。

    燕子是鸟类家族中的“游牧民族”，是最典型的迁徙客。当每年的第一场寒流来临之前，它便南迁越冬；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返回北方繁衍生息，可谓“年去年来来去忙”（郑谷）。准确地说，每年的春社（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春社，一般在农历二月中下旬）北回，秋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为秋社，一般在农历八月末九月初）南迁，属于真正的“社来社区”。古人“春社时节燕归来”、“秋社归时也不归”（韩偓）、“社去社来人不看”（杜牧）等诗句，就精准地反映了燕子秋社去、春社来的迁徙规律。因此，燕子又有“社燕”的别称。

自古以来，燕子就一直戴有“益鸟”的桂冠。这是毋庸置疑的铁案，任凭谁也翻不了的，千百年来人们对此早已形成了共识。不像麻雀，还有一段四害“冤狱”的屈辱历史。燕子专门喜欢在空中捕食飞翔的昆虫，称得上是“空中猎手”。据鸟类学家观察研究的结果，每年仅在北方栖息期间，一只燕子就能吃掉二十多万只昆虫，一窝燕子则能吃掉一百三四十万只昆虫，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啊，堪为灭虫的先锋！它给庄稼除掉了大量的害虫，帮了农家多大的忙呀，难怪它深得农家的喜爱呢。

在民间，燕子则被赋予“吉祥鸟”的美誉。传说燕子喜欢在和睦宁静的家庭筑巢栖息，似知孝悌之礼，因此人们皆以家有燕居而欣喜自豪。如果燕窝被主人戳毁，从此以后燕子便断然与之绝交，再也不到此家筑巢。而这家人家往往会自此败落。当然，这是人们出于对燕子的喜爱之情，给予特别保护的礼遇，是没有什么科学道理的；但燕子喜欢将巢筑在环境清幽、阳光充足、空气流通、周围植被水源条件较好的地方，这却是不争的事实。记得有一篇文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因为燕子在屋里遗屎的缘故，作者家人终于忍不住捅破了它们的窝，倔强的燕子从此离开他家，一去就是二十年。神奇的是，作者结婚的第二年开春，燕子又回到了他家老宅筑巢，一家人禁不住喜出望外。须知那正是他燕尔新婚之期，这是何等的喜兆啊！这则故事，让人在惊讶、动容、感叹之余，不能不为之三思······

像其他一些动物一样，燕子还能预先感知天气的变化呢，是很好的“天气预报员”。燕子预报天气的民间谚语有许多，诸如“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燕子钻天山戴帽，蚂蚁搬家蛇过道，不是下大雨也得庄稼涝”等等，是人们千百年来长期观察总结，积累的经验之谈。

   毫不夸张地说， 燕子具有显赫的身份地位，千百年来，人们对其宠爱有加。文人骚客更是对其情有独钟，得到了他们的特别垂青，成为抒情表意的特有“意象”，演变为一种重要的文化载体、一个文学艺术形象，这是其他任何动物都无法比拟的殊荣。它或代表明媚的春天，或象征美好的爱情，或借喻世事变迁、人事代谢，或表现羁旅愁苦，凡此等等，不一而足。吟咏燕子的诗词可谓浩若繁星、枚不胜举，蔚为大观矣。早在《诗经》里，就有关于燕子的诗歌。如“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诗经·燕燕》）。而宋代词人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最富盛名，堪称咏燕诗词之翘楚。“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这是咏物诗的杰作，通篇用白描的笔法，不仅传神地表现出双燕穿帘入室、筑巢试窝、争飞竟俊等一系列动作情态，还写出其呢喃软语、商量事情，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形。作者咏物不忘言情，双燕之悠然自在、快活美满，正衬托出闺中思妇之孤独苦闷，“相并”之燕与“独凭”之人形成强烈的对照。该词从多角度写双燕，可谓形神兼备，极妍尽态，受到历代文论家和读者的广泛推崇也就理所当然了。

燕子是报春的使者、春天的象征。因为燕子是最先乘着春风回迁的候鸟，“年年春社燕归来”，故有“莺啼燕语报新年”的说法。晏殊的“燕子来时春社，梨花雨后清明”，便是最富诗意的生动写照。不过，我更欣赏白居易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活画出早春时节小燕子衔泥筑巢、不辞辛劳的可爱形象。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燕子已成为春天最具代表性的元素符号，可以说是春天的代名词，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精神记忆深处，根深蒂固，难以磨灭。因此燕子拥有“春燕”、“报春燕”的美称，成为报春的使者，可谓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燕子颇有些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温文尔雅之风，出入则成双成对、比翼双飞，驻足则耳鬓厮磨、呢喃软语，堪称夫妻恩爱的楷模。于是乎便成为美好爱情的象征，“双双燕”、“双飞燕”等雅号、词牌也应运而生，不翼而飞。最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里，便开了用燕子比喻爱情的先河，像前面例举的《诗经·燕燕》；再如　“燕尔新婚，如兄如弟”（《诗经·谷风》），用的尚是比兴手法。南北朝时期的《古诗十九首》说得更直接：“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几为赤裸裸的爱情表白。唐宋诗人以燕喻情蔚然成风，几近痴迷。如“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临江仙》）；“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采桑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浣溪沙》）等等，顺手拈来，俯拾即是。当然，最经典的还是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可谓空前绝后，无出其右者。

用燕子来表现世事变迁、人事代谢，最著名的当属唐人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燕子依旧，人事已非，发江山易代、历史变迁、人生无常之浩叹。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伴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金陵驿》）异族入侵，国破家亡，春来的燕子已找不到故巢，可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有国恨家仇之悲，堪称以燕说史、以小见大的佳作。

由于人们抒情表意的角度不同，赋予燕子的感情色彩也有所不同，大凡为我所需，或褒或贬，众说纷纭，但以颂歌居多。大唱反调的，当以宋人戴复古的《诘燕》为最：“去年汝来巢我屋，梁间污泥高一尺。啄腥抛秽不汝厌，生长群雏我护惜。家贫惠爱不及人，自谓于汝独有力。不望汝如灵蛇衔宝珠、雀献金环来报德。春风期汝一相顾，对语茅檐慰岑寂。如何今年来，于我绝踪迹？一贪帘幕画堂间，便视吾庐为弃物。　”诗人抓住燕子迁家这一特征，借题发挥，无情地讽刺了那些趋炎附势、忘恩负义、欺贫爱富的势利小人，可谓别开生面，鞭辟入里，入骨三分。其实，诗人矛头并非针对燕子，燕子在这里确是替那些势利小人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也真是有口难辩。燕子找谁说理去？

凡此种种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说到底与燕子何干？燕子实在是不堪如此的重负。但燕子依旧是燕子，照样过着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千秋是非功过于我如浮云，且由他人去任意评说些则个罢。好一个超然物外的君子！这正是芸芸众生需要好好努力修行的人生追求，是我们许许多多的人所不能做得到的。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保护家燕的习俗和传统，认为家燕来家筑巢栖息会给家庭带来吉祥好运，因而使家燕得到良好地繁衍，种群不断壮大，家族兴旺昌盛。记得小时候故乡的燕子可谓多矣，空中一群群飞翔的，房顶上一排排停着歇脚的。最有趣儿的还是密密麻麻地停歇在电线上的，微风吹来前倾后仰，极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在弹奏着故乡简单淳朴的日子和原生态的乡居小唱。我家老屋的梁上就住着一家燕子，刚刚孵化出来的雏燕趴在燕窝里，只露出个大张着的黄黄的嘴巴（“黄口小儿”一词恐怕即是由此得来的吧？），唧唧地叫着，期待着父母的哺育。每当这个时节，家人下地劳作时屋门总是半掩着，从不锁闭的。少不更事的我，问娘这是为何？娘说是给燕子留着门，好让他们打食儿回来喂小燕子，要不它们回不了家，燕宝宝会饿死的。有一次吃饭时燕子屙屎屙到了饭桌上，一气之下我要拿竹竿戳了燕子窝，被爹厉声喝住了。爹说燕子是益鸟，是我们的好邻居，不能伤害，要好好保护它。娘说戳燕子窝不吉利，会瞎眼。于是爹找了块木板，用绳子吊到燕窝下方的房梁上，给燕子做了个“空中厕所”，方算相安无事。当时，我很佩服爹的创意，对娘的话则有些狐疑。现在仔细想来，仰头瞪眼戳燕子窝确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极易被落下来的燕窝砸伤眼睛，娘说的话也许就是这个道理罢？

近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思想观念的变化，家中平房里安装了天花板，燕子无法在房梁上筑巢；还有一些人嫌燕子随便屙屎不卫生，不让它们在屋檐下筑巢；更为严重的是，城乡大量的拆迁改造，致使大批的燕子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家，成了真正的“拆迁户”，无家可归，流落荒野成了“流浪者”，沦为“弱势群体”（记得老猫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有类似的描写，文章名字已记不太清楚了）。更有甚者捕食家燕，实在是令人发指，可恨之极。凡此种种，导致家燕的种群数量急剧减少，过去家燕分布较多的地区现在也越来越少，近年故乡也鲜见它的身影了。为此，国家林业局已将燕子列入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名录，终于为这可爱的小生灵撑起了保护伞。这实在是可喜可贺的善举，值得大大地点赞！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燕子的生存环境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明知亲近人类随时会有灭顶之灾，这可爱的小生灵却无怨无悔、泰然处之，以人为邻、不离不弃，照旧筑巢于民居檐下、甚至墙角、大门过道，将自身安危完全托付给人类。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啊!无疑也是在用生命进行无言的抗争！

人们啊，面对如此信赖我们的朋友——燕子，如此这般的“壮举”与潇洒，作为人类，我们有何感想呢？难道我们还有什么再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吗?

人类总是从自然界得到灵感与启发，模仿借鉴生物的功能特征，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发明创造，推动了文明的进程。诸如根据锯齿草发明了锯，模仿鸟的飞行发明了飞机，模仿鱼类形体发明了船，将海豚的体型和皮肤结构应用到潜艇设计原理上。即使人人讨厌的　苍蝇，它的楫翅是“天然导航仪”，人们模仿它制成了“振动陀螺仪”，目前已经应用在火箭和高速飞机上，实现了自动驾驶；模仿它的“复眼”制成“蝇眼照相机”，一次就能照出上千张相同的相片。等等等等，这就是一门大学问——仿生学，目前生物技术在全球那可是炙手可热的“高科技”。但我们往往只知道向自然伸手索取，而不重视保护自然，更不懂得尊重、感恩自然，甚至做出了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的蠢事。依我看，如果长此以往下去，我们这“高级动物”也不见得“高级”到哪里去！一些物种的不断灭绝，濒危物种的不断增加，自然灾害频发，“四面霾伏”等极端天气常态化等等，大自然已经给我们亮起了红灯、敲响了警钟！脆弱的生态已经再也不允许伸出任何一只罪恶的黑手，濒危的野生动物王国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虐杀与掠食。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救救孩子”！

                                                                                                        2014年7月21日于淡远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