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戒了大半年烟的老韩这几天又开戒了，独自在小客厅里抽着闷烟，一支接一支……
老韩大号韩振山，今年四十多岁，是文水中学的政教主任，兼高二一班班主任，干政教主任大约已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刚开始大伙儿喊他“韩主任”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嗯嗯啊啊”地模棱两可。后来人家不喊他“韩主任”还不习惯了，仿佛“主任”二字才是自己的正名字。今年开学时一位发小来送孩子入学，一见到他就激动地直呼其名，老韩愣了半天，方意识到人家是在叫自己呢，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儿。
最近一段时间老韩的烦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前几天刚刚宣布了中学生严禁谈恋爱，当晚巡视校园就在操场上逮了一对。老韩近前用手电一照，不由得大吃一惊，顿时长长了眼睛珠子：这女的是大名鼎鼎的“赛妲己”刘雪儿，男的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峰！
奇怪的是两人并无丝毫的惊慌，用挑衅的目光与老韩对视了几秒钟后，儿子峰竟嬉皮笑脸地调侃道：“韩主任，来一口儿？”“不，不……家里有，家里有……”老韩早已涨红了脸，逃也似的离开了。
要说峰从小学到初中还是蛮不错的，一直担任班里的大班长，学习成绩也好，中考时各科成绩全是“A”，要不然也分不到重点班。可升入高中后不久这小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今天看小说，明天去网吧，后天又钻进厕所偷偷吸烟，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这次又……这小子，老子的优点不随，缺点毛病倒是一学一个准儿。老韩的妻子淑婷就是他大学时的同学，两人大二时就偷偷地好上了……这事儿也他娘的遗传吗？
再说这刘雪儿，本来人长得蛮漂亮的，柳叶眉，杏仁眼，白白净净的。可她偏偏要描眉画眼，自以为鹤立鸡群，实际上是越描越丑，像个妖精。成天捏着个嗓子嗲声嗲气，像极了《封神榜》里的妲己。雪儿学习成绩一般偏上，依仗着老爸是大厂长，硬是哭着喊着塞进了重点班。
“恋爱”风波尚未平息，另一件更为不幸的事突然发生了：班里的学习委员玲在上学途中突遇车祸，左腿粉碎性骨折，肇事司机逃逸……玲不光学习成绩好，在全级部那是稳稳的前三名！更为难得的是她的组织协调能力特别强，是老韩极为倚重的重要助手。从天而降的横祸，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让老韩心中一阵刺痛，仿佛被掐去了心尖儿。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顺便劝导劝导，可千万别想不开。老韩随手掐灭了烟，刚拿起车钥匙，又放下，心想三里五里的路程，步行说不定比驾车还快，这年头到处“堵”，真是憋气！
老韩买上营养品刚走到便民街路口，果不其然还真就遇上堵车了，长长的车队排了足有半里路，只闻喇叭响，不见车动弹。不一会儿来了一位骑摩托车的交警，站在路口中间指挥起来：“停，停！过，过！”几个动作，几声口令，车流就缓缓移动了，几分钟后便畅通无阻了。老韩不由地在心里为交警竖起了大拇指，这小伙子疏导的功夫真是了得！
老韩来到病房，只见玲一个人半躺在病床上，左臂输着液，右手拿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气定神闲，颇具关云长刮骨疗毒之神韵。
“玲，怎么就你一个人？大人呢？”
“哎呀！韩老师来了，快请坐快请坐！爸爸厂里有急事儿，今天一早就赶回去了。妈妈刚刚被大夫叫走……”
“哦？是这样。玲，现在感觉怎样？疗伤期间看书对身体可不好呢？”
“韩老师，俺隐约听得大夫说要住好长时间的院呢！耽误下功课，再入学就不跟趟了，俺可不想留级！”
老韩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多坚强的孩子！峰要是能有人家玲一半儿懂事，老子也知足了。
“韩老师，有一句话俺一直想跟您说……您往后别再管有什么事儿先拿峰‘开刀’了，他的自尊心是很强的。”
老韩心里一怔，似乎被电流击了一下，不由地回想起这一年多来与儿子的绊绊磕磕。作为重点班的班主任，老韩的压力可想而知。为了严肃班风班纪，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为兄弟班级做出表率，他对同学们的要求是很严格的，甚至可以用“苛刻”来形容。老韩深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大力表扬正面典型的同时，对班里出现的不良苗头儿更是毫不留情，期望收得“杀一儆百”之功效。别人的孩子不好说，自己的亲儿子还说不得吗？于是便“大义灭亲”，屡屡拿峰说事儿，上纲上线的。几次过后父子俩先是形同陌路，继而如同仇敌，以至于在家里吃饭时也是只瞪眼睛不讲话，一直“冷战”至今。
一提到峰老韩就心烦，听玲这么一说，不由地回想起那晚操场上发生的尴尬一幕，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说：“嗬！他还有自尊心，简直是恬不知耻！这小子，一身的臭毛病，不可理喻！”
“韩老师，您真的是误会峰了。您家的电脑上了锁，他查阅资料只有去网吧；他抽‘电子烟’、与雪儿‘谈恋爱’都是故意气您的！”
老韩还真是有点儿懵了，盯着玲问：“那你说他那学习成绩是怎么回事儿？”
玲“哧”地一声笑了：“韩老师，峰的学习成绩您倒不必担心，卷子上的那些题他都会做，我们一起研究过的。俺觉着您应该多关心关心他与雪儿的事。”
“玲，你……休想！”
“韩老师，您又误会了。您大概也听说了，雪儿的爸妈去年就离婚了，后妈比她大不了几岁，雪儿正想弄出点声响向他老爸示威呢！雪儿的基础并不差，况且唱歌儿跳舞都是一流的，您看能不能让她担任班里的文艺委员，再让峰在学习上帮她一把儿。她和峰最谈得来……”
师徒二人正交谈着，玲的母亲回来了，眼圈儿红红的，见老韩在，勉强挤出一丝儿笑意：“唉，让韩主任也跟着操心了，学校里还有那么多的事儿……”
“应该的，应该的！玲儿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她不在，我这个当老师的如同失去了臂膀……”
“呜，呜呜呜……”玲妈突然失去了控制，捂着脸抽噎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怎么了，妈？”
“我苦命的闺女呀……韩老师，我也不瞒你们了，大夫刚才说了，玲的腿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过几天就要做截肢手术。孩子呀，你往后的路可怎么走啊！呜，呜呜……”
玲似乎早有预感，出奇地镇静：“妈，您不要难过，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幸好没伤着脑子。没了左腿，还有右腿，还有健康的双手……照您这么说人家张海迪、霍金还不活了呗？安上假肢后俺照样挺着胸膛走路！”
这时玲的老爸王大发急匆匆地赶来了，光亮的额上渗着汗珠儿，一见老韩在此，连忙致谢：“哎呀呀，惊动韩主任大驾了！改日在下做东，专门感谢主任对玲儿的辛勤培养。”“哪里哪里，我得感谢王董和夫人培养了一个好孩子！”“您看，韩主任，我和玲他妈还有点小事儿要合计一下。您稍坐，多开导开导玲儿，这孩子就听您韩主任的话。玲儿，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对恁主任讲，我和你妈去去就来。”说着两人便匆匆离开了。
要说这王大发的致富史堪称传奇。王大发小名狗剩子，从小父母双亡，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在他十五岁那年，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只给他留下了三间破屋，一辆半新不旧的三轮车。王大发骑着这辆三轮四庄八疃收废品，不几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破烂王”。再后来竟慢慢发展到了县城，圈了几块荒地，成立了多家废品收购“公司”。近几年恰好遇上旧城改造，地皮价格飞涨，王大发将手头的几家“公司”转手一倒，净赚千万！于是独资开办了一家私人企业，高薪聘来总经理，具体负责生产销售工作，自己做起了董事长。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玲大概是继承了她父亲的优秀基因。
“玲，看到你这么坚强，老师就放心了。我得回去了，有什么事儿给老师打电话。”
“韩老师，俺没事儿！您快回去吧，同学们都等着您呢。对了，老师，前面俺跟您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老韩郑重地点了点头，冲玲坦然一笑：“我相信！玲，我更坚信你能战胜一切困难，美好的未来永远属于强者！”
刹那间，老韩顿觉四体通泰，迈开大步向学校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