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鸡

散文小品《鸟语》系列之五

雉  鸡

初知雉鸡是从雉鸡翎开始的。小时候过年贴年画，多为戏曲故事，像《三打白骨精》、《穆桂英挂帅》、《岳母刺字》等等，看见孙悟空、岳飞、穆桂英等人头上插着两根长长的羽毛，不知为何物，便问见多识广的父亲。父亲说这叫雉鸡翎，我以为是“鸡鸡翎”。父亲纠正道是雉鸡。再问雉鸡什么样子，父亲也没见过，说是咱这地场没有这种鸡。再问，便没了下文，于是心里好生闷混（方言，纳闷的意思），猜想反正都是鸡，大概和家鸡差不多的样子罢。再邂逅雉鸡，已是十几年后上中学的时候，语文课本上有王维的诗歌《渭川田家》，中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的句子。从注释得知，雉鸡学名叫雉，俗称野鸡，也叫山鸡。与家鸡不同，它是一种鸟。可惜当时课本没有配图，雉鸡什么样子还是不得而知，只好继续闷混下去。直到参加工作后，一次到潍坊动物园游玩，方才一睹雉鸡的芳容。可别说，与想象中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雄雉鸡，颇类家禽大公鸡，羽毛华美，红绿相间，只是尾巴颀长，雄赳赳的，器宇轩昂，堪称鸟中美男。古人早已发现了雄雉鸡的美丽，《诗经》中就有赞美雄雉的篇章《诗经·邶风·雄雉》，中有“雄雉于飞，泄泄其羽。雄雉于飞，上下其音”。可惜的是雉鸡的歌喉差了点，鸣声有些沙哑、单调，算是美中不足罢。难怪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鸟也不例外，看来这话确是至理。

近年来，不知何故田野里雉鸡忽然多了起来，潍水湿地公园里也随处可见，且不甚避人。见人来，便贴地低飞，飞不太远即落地，可见因其体型硕大不善飞翔。一次与朋友谈及此事，朋友说你真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便讲了雉鸡渐多的个中原委。原来雉鸡营养丰富，富含钙、磷、铁等多种微量元素和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是滋补的上乘佳品，具有补血补脑、健脾养胃之功效，还能治疗老年痴呆等症，《本草纲目》等医书上早有记载，深受养生一族之青睐。因为市场需求旺盛，且价格不菲，经济价值可观，故人工养殖者众矣，从栏舍中逃逸的雉鸡也不少，几年后便演变成了野生的，繁殖很快，田间、林中成群结队，家族不断繁衍，种群不断壮大。我说这要感谢政府保护环境，禁枪禁猎，不然，再多的雉鸡也逃不过好事者的魔掌。朋友颔首称是，深以为然也。

雉鸡除了可供观赏、滋补食用之外，雄雉漂亮的尾羽可有着重要的功用。在古典戏曲中，雉鸡翎是武将的标志性头饰，成为必备的行头，是绝不可或缺的，早已经脸谱化了。像孙悟空、吕布、周瑜、窦尔敦等男爷们儿自不必说，即是穆桂英、梁红玉等女将也概莫能外，以示英武。梨园行还有一门独门绝技，叫做“翎子功”，将雉鸡翎演绎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生行用得最多，故有“雉尾生”一行当。武将佩戴雉鸡翎，究其原因，大概不止因为雄雉翎毛漂亮，更是因其方正、刚直的缘故罢。因为注解《诗经》的名著《韩诗章句》解释：“雉，耿介之鸟也。”耿介，则即方正、刚直之意也。另外，雄雉尾羽还可制作雉尾扇，古代用作仪仗之一，皇帝坐朝时左右侍从所执扇障即为雉尾扇。现代戏曲舞台和影视剧中多用孔雀翎扇代替，几可乱真，亦无大碍，尚且体现了“与时俱进”的时代精神。

雉鸡又缘何俗称野鸡的呢？这是有出处的。《尚书大传》：“雉者，野鸟也”；《尔雅·释鸟》则说得更明白：“野鸡，雉也”。可见这“俗称”并不俗，是大有来历的。大名鼎鼎的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后被称作野鸡，是因其名唤雉，鸟做人名，足见雉鸡之美艳华丽。由吕后又衍生泛指姬妾。因沾了吕后的边，这“野鸡”也不是什么好鸟，含有贬义的味道便不言而喻了。

至于旧社会谓沿街拉客的低等游娼为“野鸡”，坊间称生活作风不检点的女子为“野鸡”，则无从考证，不得而知。窃以为，“鸡”与“妓”谐音，而“野”有不正规之意（如野郎中、野摊子等），“野鸡’即不在正规妓院从业的妓女。民国时期称无证经营的出租车黄包车为“野鸡车”，可为旁证。当下谓卖淫者为“鸡”，应该亦从此意衍化而来。

雉鸡衍生出这么多的文化寓意，恐怕自己是连做梦也未曾想到的，足见中华传统文化之博大精深。雉鸡还跻身成语典故之林，更是出人意料。成语典故“山鸡舞镜”、“山鸡映水”很有意思，颇耐人寻味。据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三记载：“山鸡爱其毛羽，鉴镜映水则舞。魏武帝时，南方献之，帝欲其鸣舞无由。公子苍舒（曹冲）令置其大镜前，鸡鉴形而舞，不知止，遂乏死。”后用以比喻顾影自怜，自我欣赏。爱美自怜本无可厚非，但自我陶醉到丧命的地步，便是病态，且无可救药，甚为可悲，不足取也。孩童时期便能用船称大象体重的曹冲，还知道山鸡喜欢照镜而舞，无愧天才少年之盛名。不幸的是曹冲十三岁便早亡，落得与舞镜映水而亡的山鸡同样的命运，不亦哀哉！由是给那些自我欣赏不能自拔的自恋者们当头棒喝，敲响警钟，否则落得个与舞镜映水的山鸡相同的下场，则悔之晚矣，岂不悲乎！

                                        2014年9月2日于淡远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