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前不久著名作家张贤亮先生去世了。北京大学教授、评论家陈晓明发表的一篇评论张贤亮小说的文章引起了我的注意，文章说张贤亮是中国写性的第一位作家，但现在看来他当时的写性很节制很隐晦很含蓄，说他在小说叙事中引入议论，很有特色，发展了小说艺术，但他成也议论，败也议论云云。
过去我没有太在意这位作家，他的作品没有精研过，只听说他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特立独行、叱咤风云的一位著名作家，他的代表作《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灵与肉》等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但他又把“伤痕文学”发展成为“反思文学”，让知识分子开始了自我审视，抒写知识分子的理想和抱负，并抹去“伤痕文学”灰暗的调子，使其转向明朗的精神与气质。他的创作实践，对新时期文学的发展和变化起到一种非常有利的引领作用。
最近用功研读了他的这几部代表作，现在谈谈自己的看法：
首先，小说可读性强。张贤亮的小说故事情节有趣，有生活气息，很好读。
故事情节是小说的三大要素之一，优秀的小说总是要有一个吸引人的好故事的。
张贤亮很会写故事，写的大都是爱情故事。而且，张贤亮写故事，追求在广阔的历史背景和雄浑的时代旋律中，展示和再现生活在激流、困境和各种矛盾冲突中的人们的命运和追求。可以说，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故事，比如说中篇小说《绿化树》可以看做是“一个大饥荒年代的爱情故事”；中篇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可以说是“文革期间的爱情故事”，而短篇小说《灵与肉》则是“农场牧马人的爱情故事”。
张贤亮生于1936年，1957年因发表诗歌作品《大风歌》被打为“右派”，那时候他才21岁，从此就开始了他长达22年的劳教、管制、关押、流浪的生活，1979年，他平反后恢复自由，那时候他已经43岁了。可以说他是在监狱、农场、草原、牧场等等地方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他挨过饥荒、受过人的歧视和虐待，他的经历痛苦而悲惨，但这也是一种别样的财富。他的小说就是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挖掘故事的，因此，总是写得那样生动、逼真而打动人。
例如：中篇小说《绿化树》是以1959年-1961年中国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引起的那场大饥荒为背景的。写大饥荒中的一个悲哀但略带几分温情的爱情故事。刚从劳改队恢复自由被分到附近居民点劳动的右派章永璘遇到了村子里年轻的寡妇马缨花，善良的农妇马缨花对他表示了难能可贵的同情和怜悯。章永璘由吃饱肚子的感恩逐渐发展成一种对马缨花朦朦胧胧的爱情，但新的政治运动又开始了，他们的爱情最终还是成了泡影。看似一个没有多大意思的故事，在张贤亮的笔下，写得那么的富于生活情趣，写得那么的揪心、震撼和富于感染力。
其次，小说的语言很有特色。张贤亮的小说语言基本上可以分成三种语言类型，这三种语言的有机统一，构成了张贤亮小说别具一格的独特风格。三种语言的综合运用，使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有机地统一起来，丰富了小说的表现手法，加深了小说的审美内涵。
一是文学性的铺陈、描写、抒情和造境的语言。这种语言在小说中占到三分之一还多的成分。这是一种很优美、很精致、极富于诗意的语言，特别是逼真地写实、细致入微的刻画和情景交融的造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
太阳暖融融的。西山脚下又像往日好天气一样，升腾起一片雾霭，把锯齿形的山峦涂抹上异常柔和的乳白色。天上没有云，蓝色的穹庐覆盖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见《绿化树》）
那黄昏的落日，那飘零的晚霞，那在暮色中被晚风吹拂着卷毛的瘦伶伶的乏羊，那大路上久久不落的尘土，那被车辕和缰绳磨破皮的疲惫的牲口，谱成的是一曲悠长缓慢的《如歌的行板》。（见《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他在土堆的斜坡上躺下，仰望天空，雪白的和银白的云朵像人生一样变化无穷。风擦过草尖，擦过沼泽的水面吹来，带着清新的湿润，带着马汗的气味，带着大自然的呼吸，从头到脚摩挲遍他的全身给他一种极其亲切的抚慰。……这种心悦神怡的感觉是非常美妙的，它能引起他无边的遐想，认为自己已经融化在旷野的风中……（见《灵与肉》）
二是群众性的语言，非常口语化的对白。这种语言在小说中占到四分之一不到的样子，但是对老百姓日常口语的搜集、提炼和运用，起到了生动地塑造人物个性的作用，个性化的对白凸现了人物的身份、地位、修养和性格，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比如马缨花说有学问但饿得皮包骨头的章永璘是“棺材瓤子”、“化学脑袋”；大家调笑说马缨花的家是“美国饭店”，说许灵均的妻子秀芝因养家禽家畜成了“海陆空军总司令”。
马缨花说：“他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个傻熊还想打我的主意哩！待会儿我去拿，不吃白不吃！”
黑子说：“你们两个真配绝了——一对新夫妇，两件旧家伙！”
黄香久在章永璘抗洪抢险后一边关心他一边骂：“活该！咋没淹死你呢？！淹死了人家还要给你开追悼会，还要追认你是共产党员哩！……去挣那个功劳，看有谁说你一声好？没准人家还说你想把那个窟窿再往大里掏哩！过去的经验你还没受够？你就跟猪一样：记吃不记打的货。”章永璘要离婚，黄香久说：“章永璘，你不得好死！你亏了心了！”
三是调侃、黑色幽默和哲理性议论语言。这种语言在小说中大约能占到五分之一不到的样子。这种语言的加入，扩充了小说的内涵，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增加了小说文本的张力和厚度，也彰显了作者的艺术修养底蕴。例如：
虱子在不咬人的时候，倒不失为一种可爱的动物，它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独与贫穷——还有种活生生的东西在抚摸我！我身上还养着点什么！（见《绿化树》）
现代医学绞尽脑汁地研究怎样使人健康的方法，我遗憾专家们没有找到我的这条经验：把人先饿上三年，然后再让他吃饱。不用任何药物补品，他会像孙悟空一样说变就变，转眼之间成为一个巨人。（见《绿化树》）
还有一床花被子，被面绣的是两台带着犁铧的拖拉机。多么沉重，难道我和她要在这巨大的机械下入眠……于是拖拉机牵引着犁铧就开到了我们炕上。（见《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在缺乏文化的地方，在缺乏文化的人身上，全然没有爱情的一切温文尔雅，没有那一套温文尔雅的繁文缛节，只有那最原始的，也是最基本的情欲。（见《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再次，结构及剪裁的艺术。张贤亮的小说从来不平铺直叙，总想玩点花样。怎么吸引读者，怎么有阅读效应，他就怎么写，故事是完整的，但总是大开大合，情节总是被他打得七零八落，最后又组合在一起，倒叙、插叙、补叙、蒙太奇、意识流等等剪裁手法的灵活运用，让小说显得摇曳多姿而又耐人寻味，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
短篇小说《灵与肉》就是一个张贤亮小说剪裁艺术的典型代表。这篇2万多字的小说却浓缩了30多年的世事沧桑和人情冷暖。小说刚一开始写了主人公许灵均和从美国归来的老父亲在北京一家高级饭店的会面，然后在与父亲的谈话中，不断地用意识流手法穿插三十年前的人和事，他的母亲、他的身世、他的家庭、妻子、女儿；在舞厅中又是一大段一大段的意识流，穿插他的苦难的右派劳改岁月；晚上在饭店舒适的席梦思上睡不着，又穿插他富于田园牧歌和诗情画意的牧马人生活；和父亲的女秘书密斯宋的聊天，又引出了对他贫困、苦难但又富于几多温情的罗曼史的叙述。总之，在短短几天的现实时间跨度内浓缩了30多年的叙事时空，故事情节大开大合、引人入胜，而又写得那么自由舒展、生动有趣，真不容易。后来这部小说被著名导演谢晋看中，拍摄成荣获多个奖项的著名影片《牧马人》。
第四，人物形象的塑造 (另见单篇专门研究) 。
第五，博大的内涵。张贤亮小说的内蕴和知识面显得比较宽广，几乎每一部小说中都包含有音乐、哲学、经济学、历史、诗歌、民俗、传说等等的元素。
最后，从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到他对西方现代文学的学习和借鉴。比如梦境、潜意识的抒写、流露，意识流和魔幻现实主义的成功运用等等，使小说文本具有现代文学的特质。
2014年10月31日星期五 21:02创作于碧云天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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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杜崇斌：西安人，毕业于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西安市百名骨干艺术家之一。现为签约作家，文学期刊副主编。网名：文一虫、文一崇。喜欢唯美的典雅的文字，追求纯正的审美情趣。神游于圣洁的文学殿堂，漫步于醉人的文学芳草地。在纸媒上发表文章60多万字，已出版文学鉴赏专著《品茗读经典》、原创诗集《你的印象》、散文集《追寻春天》，有散文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上网以来，先后在国内知名的文学网站发表各类文学作品150多万字，多次获得全国性征文比赛大奖，作品被许多网站和报刊大量转载和推荐，作品深受网民喜爱，在网上的累计点击超过300万人次。在网络文学界享有一定的声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