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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嘴“菩萨”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黄昏,小清河村,小河落日,炊烟袅袅。

此刻,本应该是倦鸟归巢,牛羊入圈,鸡鸭上架的时候。聚德家的六个大芦花鸡和一个大公鸡却迟迟不见回家。聚德媳妇兰英正在灶间忙活得团团转,她放下烧火用的枣木棍子,一只手掀开热气蒸腾的锅盖,灼热的白雾般的水蒸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二愣子,你到外面看看,鸡该上架了。”聚德媳妇边忙活吃食,边吆喝着。

半袋烟的功夫,二愣子哭丧着个脸回来了。腿还没迈进院子,就嚷嚷上了:“娘,娘,你快去湾边看看吧,咱家的七只鸡,还有聚贤伯伯家的三只大黑母鸡都——”一不留神,二愣子被门槛绊倒了,摔了个狗吃屎。“都咋了?”兰英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碗,从屋里窜了出来。

娘俩相跟着跑到东湾边,湾西面聚奎的自留地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只鸡。

兰英瘫软在聚奎的麦地里,卯足了劲嚎起来:“孙聚奎,你个挨天刀的,你干脆把我也药死算了,我不活了——

可别小瞧了聚德家的这几只鸡。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离得了这个鸡屁股银行?兰英平时拿这些鸡像心尖子,这不是剜她的心头肉吗?!

聚贤的媳妇翠兰也闻讯赶来了。翠兰是个有火性的女人,撂地下摔三截:“嫂子,哭顶屁用,你要能把死鸡哭活了,我就陪你一块哭!”

兰英这才缓过神来:“翠兰妹子,你拿个主意吧,嫂子听你的。”

“拿上鸡,找聚奎算账去!”翠兰斩钉截铁地说。

兰英像领了圣旨一般,跟着翠兰,屁颠屁颠地来到聚奎大门前。

无巧不成书,小清河村支部书记孙聚德在公社开完会,刚好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的大金鹿路过这里。

翠兰眼尖,一眼看到了聚德。不顾一切的跑到聚德眼前:“聚德大哥,你可要为俺做主啊!

聚奎的傻娘坐在门槛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呜呜地哭起来。聚奎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到地上的死鸡,聚德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都给我滚回家去。俗话说:‘家称万贯,带毛的不算!小心眼!不怕人家笑话!”

聚德叱咤风云的几句话还真是起了作用,俩女人把死鸡摔到聚奎的大门前,悻悻地回家去了。

天很快就黑严实了。“咚咚咚,”聚德听见有人敲门。门一开,蹩进一个人来。“聚德书记,我聚奎负荆请罪来了。来到屋里一看,聚奎背的不是荆条,而是半布袋地瓜。不知是累的还是吓得,聚奎额头上沁出了白毛汗。聚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聚德书记,我家的麦苗被鸡吃得快净了,我从集上买了点耗子药,撒到地头上。没成想把您的鸡药死了。我这是作孽啊!”说着,就鸡啄米似地磕起头来。

聚奎兄弟,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

聚德搀扶起聚奎,嗔怪道:“老弟,你见外了,我们俩往上数三代,还是一个锅里摸勺子。再说了,这事也不全怪你。往后再也甭提这事了。”

聚奎忐忑不安地离开了聚德的家,一夜无眠。

又到了一年中的“小阳春”时节,“夜冻昼消,冬灌正好,”小麦刚浇了第一遍封冻水,田野冬闲,小清河村的老少爷们三五成群,在房前湾畔,笼袖曝日,七嘴八舌,谈天说地。每年到了这个时节,聚奎便成了核心人物。聚奎在外地煤矿上还有个姐姐。姐姐姐夫是煤矿上的工人,平时没少帮衬弟弟。聚奎家的那台春蕾牌半导体收音机,就是姐姐送给他的。在小清河村,那可是个稀罕物。聚奎肚子里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都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

这天,大家又聚拢到篮球场上,有的坐着马扎,有的斜倚着栏杆,正伸长了脖子,听得入迷。聚奎模仿着单田芳那沙哑的声音,手舞足蹈,正讲到兴头上:“林冲搬了一块石头,把庙门掩住,正准备睡觉,忽见草料场方向火焰冲天,不一会儿,就见几个人影在庙门前晃动,细细看时,非是旁人,正是那仇人陆虞侯等几个鸟人!”

“聚奎叔,俺爹叫你马上去趟大队部。”二愣子打断了聚奎的演讲,一边用棉袄袖子擦着黄鼻涕,一边嚷嚷着。

今天早上,天刚麻麻儿亮,一只喜鹊就飞到了聚奎家的梧桐树上,“喳喳喳,”连叫了几声,然后抖抖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莫非今天有好事?”聚奎边走边想。

上次,书记聚德家的七只鸡被聚奎一窝端了。起初,聚奎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人家聚德每次碰到聚奎,总是一团和气,聚奎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额前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聚奎觉得评书上的这句话用在聚德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哧——”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军用解放牌大卡车稳稳地停在了大队部门前。聚奎远远地看到从车上先后跳下来十几个青年。女的一色扎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背着黄书包,上面的红字“为人民服务”显得格外醒目。男的大都留着时兴的学生发型。近前一看,还是些稚气未脱的孩子。书记聚德正和其他几个村委的领导一起迎接他们。“聚奎,你来得正好,上面安排了十一个知青到我们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和其他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以后就由你干炊事员,负责这十一个人的伙食。俗话说:‘要饭三年懒支锅,’你懒散惯了,这回可要干出个样子让大伙瞧瞧!”聚德边说边拍着聚奎的肩膀。一股暖流透过聚德的大手瞬间传遍了聚奎的全身。聚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至今仍然是和他老娘吃饱了全家人不饥困。村子里没几个人把他当人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这些人的伙食一定要搞好,这可是一项政治任务,千万马虎不得啊!”聚德的话久久萦绕在聚奎的脑际。东炕上传来老娘雷鸣般的呼噜声,“不早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不能再睡到太阳照着腚了。”

就在聚奎怀揣着对聚德的无限感激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知青的伙房门前,先捋了捋自己的大分头,迅速打开虚掩着的窗户,跳了进去,几分钟后,又从窗子爬了出来,把窗子关好,一猫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早上五点,外面漆黑漆黑的,聚奎家的破马蹄子闹钟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一个骨碌爬起来,草草地洗了一把脸,急匆匆来到知青伙房。俗话说:“早上咸汤赛参汤,”昨天下午,聚奎专门跑了一趟市场,买了十斤花蛤,天一擦黑,聚奎就把蛤蜊煮好了,然后,把蛤蜊肉扒出来,整整有一大碗,煮蛤蜊的汤有大半锅,这个汤做咸汤最地道。聚奎又从大队的菜园地里拔了一大把鲜嫩的小菠菜,准备做调料。当地有句民谚:“有钱的韭菜爬虾,没钱的菠菜蛤蜊。”时下早已过了吃爬虾的季节,菠菜蛤蜊倒是正鲜美。一切准备停当,聚奎向前来探视的聚德作了汇报,并邀请聚德早上一起来喝。

“聚奎,你我都不能坏了规矩,要注意影响,你尤其要注意,咱当初说的明白,你做饭,队里给你记工分,一日三餐要在自己家里吃。”聚德习惯性地捋了捋自己油光锃亮的大分头,谆谆告诫着聚奎。

“嗯嗯,记住了,记住了。”聚奎点头哈腰应承着。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照进知青大院,一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菠菜蛤蜊汤就做成了。聚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孩子们,咸汤做好了!”知青们一哄而上,一锅咸汤,一袋烟的功夫,就被喝了个底朝天。聚奎记住了聚德的叮嘱,滴汤未进。

正当聚奎为自己的厨艺暗自陶醉的时候,知青王二妮突然手捂着肚子,吆喝起来:“肚子好疼啊!”边说边蹲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我肚子咋也疼起来了?!”知青孙灵芝边说边用手捂起了肚子。

不到五分钟,十一个知青,无一例外地都吆喝肚子疼。聚奎这时候真傻了眼。

“快把手指伸到喉咙里,捅几下,把肚子里的咸汤吐出来。”聚德不早不晚,出现在伙房前,一边习惯性地捋着大分头,一边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快通知车把式聚贤,套上大板车,把知青们送到医院。”

幸亏抢救及时,知青们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当天下午,县乡两级工作组住进了小清河村。检验结果马上出来了,呕吐物中有不足以致命的微量毒鼠强!

当天晚上,小清河村来了两名公安,把聚奎五花大绑,押上了警车。罪名是破坏伟大领袖的号召。

工作组的同志紧紧握着聚德的手:“孙书记,多亏你让孩子们把咸汤吐了出来,否则后果可就严重了。”

“唉,打了和尚满寺羞,出了这种事,我们也感到脸上无光。我也有责任。”聚德一边说着,一边捋着大分头。

“你说,药死人家几只鸡也就罢了,还给知青们下药,真是天胆。”聚贤媳妇逢人便说。

七十年代末,周围几个村的知青开始陆续返城。

小清河村的十一个知青中,有六个女的,五个男的。其中五个男的和一个女的都回城了,回城的女青年名叫张祥云,据说她的哥哥在省军区担任要职。

女大十八变。经过这几年的锻炼,王二妮和孙灵芝等几个初中生已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书记聚德对这几个女知青也越来越关心,经常把她们领到家里吃饭谈心。远离家乡,孤孤单单的女青年们都对聚德心存感激,内心都把他当做父亲一样看待。

看看临近几个村的知青都返城了,而她们却毫无动静,女知青们都暗暗叫苦,她们多次去找聚德,可聚德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搪塞。迟迟不在知青们返城的考查表格上签字盖章。

进了腊月门,女知青家里的信件越发频繁起来,都催着知青们快回城。

这一天,天一擦黑,王二妮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队部房门,里面等得不耐烦的聚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门上的插销关上了。

月亮爬上了大队部的屋顶,把清冷的月光撒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女人的呻吟从屋子里传到院子里,这呻吟融在惨淡清冷的月光里,显得那样无助,那样令人窒息!

第二天一大早,二妮拿到了那张盖着血红印章的回城考查报告。

不到一个礼拜,女知青们全都如愿以偿。

离开小清河村那天,五个女知青一人提了一瓶名酒来到聚德家里。

“老书记,我们这几年没少麻烦您,临走了,一人买了一瓶酒,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聚德紧紧抚摸着她们的手,直到聚德媳妇兰英不住地咳嗽,聚德才如梦方醒,松开手。

三天以后,是个黄道吉日,也是二愣子的新婚大喜之日。这一天,聚德家里,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喜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聚德越发显得神采飞扬。他站起来喊道:“各位高邻,犬子大喜之日,我有好酒几瓶,让大家品尝。”他习惯性地捋了一下大分头,一边打开瓶盖,一边说:“这可是女知青们从大城市里给我捎来的!”

聚德亲手给各位来宾每人倒了一小盅:“大家举杯,干!”

“噗噗噗”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刚入口的酒吐了出来,一股尿骚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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