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花

       假如我变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么?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儿不响。——泰戈尔         

      在秋日里读泰戈尔的《新月集》,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秋阳从开着的窗口探进来,懒散地反射在母亲的老花镜上。母亲暖洋洋地摆弄着手里可有可无的针线活,不时地抬头看看我。坐在母亲身边,读着这些清澈的文字,感觉自己就像走进诗里,变成那个天使般的孩子。

      读到情不自禁时,我就模仿着小时候的声音念给母亲听,母亲就会抿着嘴笑了,不知道是因为诗还是因为我。           

       春天里,母亲生过一场大病,血压高引起心脑梗,突然地发病,当时情况非常紧急。那天,我正在家里,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快、快回家看看,你娘,你娘快不行了。”没等我回过神来,父亲就挂掉了电话。

      我握着话筒愣在那里,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就空了,娘怎么了?大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手脚颤抖地换上鞋子,连外套都没有穿就往父母家里跑。

      我赶到的时候,弟弟已经守在那里,看到我披头散发地跑进来,弟弟一边流着泪一边用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母亲。我问了声:“娘怎么啦?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泪水已经流满了脸。

      父亲告诉我:“你娘今天早上说有点头晕,也没当回事,刚才突然间就不省人事了……已经拨打了120,一会车就该来了。”

      看着在昏迷中失去知觉的母亲,我感到整颗心掉进了无边的恐惧之中。拉着母亲的手不停地喊:“娘,娘……”母亲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任由我怎么呼唤,她都那样安静地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母亲听不到我的喊声了,我搂住母亲惊恐地大哭起来。那感觉就像自己被遗弃到凄冷的荒野,没有了母亲的呼唤,找不到回家的路,正在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

      急救车很快就赶到了。随车的医生询问了情况后,说:“赶紧入院抢救。”我们将母亲抬到医护人员带来的担架上,放进急救车。我和弟弟紧紧地握住母亲的两只手,在急救车“叮铃叮铃……”的呼叫声中驶进了医院。

      母亲一直昏迷着,等待是这样的让人心焦和无助。都说生命是一次孤独的旅行,不是的,这一刻我才痛悟,没有母亲的路是多么孤独,多么无助。母亲在,灵魂就有依附,生命就有温暖。          

      在病床前,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地输进母亲的血管,看着母亲有些浮肿的脸和紧闭着的眼睛,我心里万分虔诚地祈祷上苍:“让母亲快快好起来吧。我会好好地珍惜您的赐予,好好地珍惜有母亲的每一寸光阴。”       

      两天后,母亲醒了,她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就像是沉沉地睡了一觉刚刚醒来的模样。母亲会笑了,母亲会说话了,我搂着母亲喜极而泣。此时的母亲已经不是原来的母亲,她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瑰宝。母亲会翻身了,母亲能下床了,站在床边的母亲就像小孩子般怯怯地说:“先迈哪根腿?”然后,我们就给她说着:“左、右,左、右。”扶着她迈出新生命的第一步。尽管每一步都很费力,尽管左腿还需要我们帮着她往前挪,我们已经是高兴得一片欢腾。          

      母亲能自己走路了,母亲能自己吃饭了,母亲就像慢慢成长的孩童,每一点进步都让我们喜悦。       

       经历了一场大病后,母亲变得比原先感性。不再惦记着自己还有什么活计需要做,终于能够闲下来,安安心心地坐着,而没有偷懒的忐忑。常常看到母亲坐在那里,虚弱的脸上挂着孩童般简单的笑意。母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我们说:“我和你爸都挺好,你们去忙就行”。总是喜欢让我们坐在她身边,拉着我们的手回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声音慢慢地柔柔地,说到高兴的事情会咯咯地大笑,谈到伤心处,声音哽咽,眼睛都会变得红红的。

      很多的时间母亲与父亲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细细地回想从前,我们的村子里谁家和谁家是一个老祖,那个谁家呀老家已经没人了,老屋曾经在哪个位置呀。有时候,两个人记忆上有些差异,也会脸红脖子粗地力争自己正确。争着争着父亲突然想起来母亲是个病人,不能生气,就赶紧地改口说:“哦, 哦,我忘记了呢,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母亲就胜利地笑了。

      母亲笑过之后,两个人再继续回忆,就像是理顺家谱一样认真,把村子里的人村子里的街道顺着根根脉脉都想上一遍以后,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了,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品味那情那景那人那年月。那些理顺过的记忆就像温在炉子上的老酒,咕嘟咕嘟泛着花儿,直醺的父母腮头子红呼呼的,醉意熏熏。

      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喜欢开车拉着母亲在田间的土路上迂回。我让母亲看看,季节在初生的草芽上打个滚,在浓密的枝叶间撒个欢,在清凉凉的霜露上跳个舞,大地就偷偷地枯黄了,树叶变成一只只的蝴蝶飞下来,天上的云开成一朵又一朵永不老去的纯白,秋天就藏也藏不住了。

      母亲随着我的手指,看到秋阳直白白地照耀着,田地里的玉米,大豆,高粱都像急于待嫁的姑娘,争先恐后地展示着自己的成熟,等待着被农人们迎娶回家。小枣穿上了红彤彤的嫁衣,在枝叶间眨着顽皮的眼睛。苹果和柿子高高地挂在枝头像喜庆的灯笼。石榴矜持地将嘴儿收得紧紧的,却不小心笑破了肚皮。        

      看着身边的田野,母亲也会慢慢地告诉我,我们村子的这块地是上坡地,那块地是盐碱地。这块地种小麦长得镰都伸不进去,那块地种棉花开得像下了雪一样的白。

      母亲说,我们的村子有四条路,西边的路通向县城,送出去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东边的路通向潍河,那里摆渡着祖祖辈辈的庄稼;北边的路通向渤海,白花花的盐田和海鲜供养着我们这一方土地上的人;南边的路通往坟墓,在那里安息着离我们远去的祖先。

      我认真地听着母亲的每一句话,这失而复得的声音,是我生命里最美的天籁。每每看着母亲不好好走路的双腿,我就很害怕,害怕她会掉队,害怕时光这趟列车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路边,而载着我们飞奔而去。我也终于明白,没有什么事情能比陪伴母亲更重要,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坐在母亲身边更幸福。

      在这个秋阳丝丝入扣的下午,我坐在这里轻轻地给母亲读《新月集》,一篇、两篇、三篇,时光就慢慢地回转了。我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那朵金色花,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一声不响地等待着母亲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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