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时钟敲响了十二下的时候,李明还没有睡着。窗外的月光影影绰绰,在窗户上投下斑驳的树影,细细碎碎的,晃来晃去。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想必是谁家的媳妇下了夜班刚回家。睡不着,李明干脆翻身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找到烟盒,点上一支,倚在床头上抽起来。      傍晚的时候,村书记张建民生拉活拽的非要让自己去他家喝两盅的时候,李明就隐隐感到事出蹊跷。论辈分,张建民是自己家族里的一位远房叔,虽然自己这个村会计与他搭档两年多,但说起请自己吃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这也难怪,因为谁都知道张建民家这几年日子过得不宽裕,这,都得归罪于他那个宝贝儿子。因为娇生惯养,张建民的儿子从小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长大以后更是搭帮结派,整天打架斗殴。这不,在他十九岁那年,因为用刀刺伤人而被捕入狱。为此,张建民天天东奔西走,到处借钱赔偿对方。他老婆更是天天守在医院,低声下气的陪床照顾。最后,对方终于被他们两口子的诚意打动,没有深究。如此,张建民的儿子才轻判了两年。现在,张建民的儿子虽然放出来了,但他家因此事而欠下的债至今都没有还完。所以众所周知,张建民两口子虽然平时省吃俭用,但是日子依旧过得很拮据。现在,他居然请自己去他家里喝酒,不用猜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两杯酒下肚,张建民就把自己的老婆支出去,然后开始向自己大倒苦水。他先是大骂儿子混账,让家里欠下那么多债。又骂自己和老婆子无能,没有教育好儿子,以至于儿子至今仍光棍一条,愧对老张家祖宗。说到动情处,张建民双手紧紧拉住李明的胳膊,涕泪横流的恳求李明帮自己一把!李明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他又要借自己的钱吧?前几年借自己的一万块钱至今还没还呢,为此,老婆还经常吵吵闹闹,催自己去讨要。只是自己碍于与张建民是老亲,又天天在一起搭档工作而张不开口。倒是有那么几次,因为老婆逼得急,犹豫着欲待开口讨要,但是目睹着张建民的清苦,最终却又生生的把话压了回去。现在,他张建民竟然还想再向自己借钱,自己如果应了,回家还不得被老婆剥层皮?!李明此时心里那个后悔啊,自己当时就该再坚决一些拒绝来吃这顿饭的!可此时后悔又有什么用?晚了。李明思量着一会该找个什么借口回绝他。没想到张建民并没有开口借钱,而是话题一转,说起了上级拨款让村里普及安装自流灌的事情上来。       这事李明知道,前几天到镇上开会刚通知的。因为附近靠山的几个村至今还是靠天吃饭,遇到旱年土地浇灌不上常导致颗粒无收,县水利局今年给这几个村每村拨款30万至50万不等,让各村打深井安装自流灌溉,力求让村里的每亩地都能浇上水。这不,东埠村因为村大地多,县水利局拨付的50万今天刚到账。“大侄子,咱村里地虽然多,但是浇灌不上的却只有边角零星的几段小方地。大方的地早几年村民就自发凑钱在地头打了井,虽然井不太深,但是应付个小旱年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借着这几口老井给他们安装几节水管就可以了,不用另外打井了。那些浇不上的地,太零碎,既然户主几年来也没有自己打井,可见他们也不在乎地里这点收入,也不用安装自流灌了,就任由他们去吧。如此一来,我估算了一下,算上买管道的钱和雇工费用,有五万块钱就足够了!”张建民说完这番话,停顿了一下,见李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继续道:“大侄子啊,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你兄弟自从放回来后虽然老实了不少,但因为有过前科,今年二十五六了还没处上一个对象。现在他好容易在网上谈了一个外地的,但是人家女方要求必须在县城买房才结婚。唉,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呀!再说,今年秋天就换届了,这两年多我也没为村里做出什么成绩,一定会落选下来,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啊!”张建民边说边用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身子蜷缩成一团,低着头,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空洞呆滞。良久不再言语。       至此,李明方才明白张建民的用意。我的妈呀,他可真敢想!50万的拨款只拿出五万来!“那剩下的45万?”李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听到李明发问,张建民呆滞的目光瞬间闪过一抹光亮,赶紧说:“大侄子,剩下的45万,我先用30万给你兄弟买房子,其余的15万给你”。看李明没接话茬,张建民又赶紧补充说:“算我先借你的,给你打个借条,等缓过这几年,我再还给你8万,行不行?再说,你不是瞒着侄媳妇还有五千块钱的赌债没还上吗?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说完,张建民眼神复杂的瞅着李明,两手不停地在膝盖上来回摩挲着,神情里满是期待与焦虑,却又透出一丝志在必得的自信。      此时的李明心里犹如炸开了锅。邪念就在一瞬间如脱轨的列车,轰轰隆隆呼啸扑来!二十多万啊,自己十年才能挣来这么多的钱!而且还能不留痕迹的把赌债还上!千不该万不该那次酒后受到怂恿,欠下这五千块赌债。为这,自己可谓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瞒着媳妇。可是就凭自己的这点收入,如果没有外财,自己恐怕短时间都没法还上这笔钱。二十多万啊!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刻就被理智压了下去。不行!这可是犯法。再说,那可是造福父老乡亲几辈子的钱,自己怎么能去贪呢?!不但不能去贪,而且也不能让张建民去贪!可是,看张建民此时死死盯着自己那副急红了眼的样子,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恐怕他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还是先来个缓兵之计,以后再作打算吧。想到这里,李明站起身说:“叔,这事你先容我再想想”,然后不顾张建民的拉扯挽留,告辞回了家。      月亮已经偏西,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哗哗作响的树叶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深更半夜不睡觉抽什么烟!”被烟呛醒了的李明媳妇咳嗽了几声,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把。李明赶紧掐灭手里的烟头,缩身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正在吃早饭,村委大喇叭里就传来了张建民的声音。“各位村民请注意了,今天开始,村里决定出资在部分田间安装自流灌管道。以前自费在田间打井的用户赶紧到村委报名”。李明眉头一紧,他张建民这是要一意孤行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啊。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干就干,根据村民们报上来的井的数目,村委买来了塑料管子,雇工安装在相应的田间地头。     因为上级拨款的事只有李明和张建民清楚,村民们并不晓得内情,所以那些地头安装了自流灌管道的村民还以为是村委出资给安装的,都觉得占了便宜似的对张建民这个村书记交口称赞。而那些地头没安自流灌的村民,三三两两的到村委,小心翼翼的询问、抗议、争取,均被张建民一句“早干嘛去了,谁让你们不自己掏钱打井的?村委也没什么余钱了!”顶了回去。看着老少爷们们摇头叹息失望而归,李明做贼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一眼。     一 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晚上,李明又睡不着了。今晚必须要做出决定了,因为张建民说后天就要去交房款了。     这几天,说李明的心里没有过动摇是假的,二十多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就会眼红。何况,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李明发现那些本来对自流灌安装的线路有异议的村民现在也已经接受并默认了。用张建民的话说,“这钱现在是拿的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拿白不拿。等到今年秋天一换届,人走账烂,任他天王老子也无处追究了”。说这话时,张建民完全一副洋洋自得、成竹在胸的姿态,与前些日子的那个沮丧、焦虑的潦倒老头判若两人。     真的会神不知鬼不觉吗?这话李明不敢苟同。人在做天在看,何况自己能承受得住良心的谴责吗?面对那些蒙在鼓里被剥夺了利益的父老乡亲,面对他们和善憨直的面容,自己这一辈子会不会永远活在愧疚忏悔之中?再说,纸毕竟包不住火,万一这事哪天漏了消息,可是会引火自焚的啊!拿了这笔钱,究竟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安逸?还是会变得更加沉重?     隔着玻璃,月亮周围的风圈清晰可见,明天又是一个大风天。这个春天,天天风狂尘漫,就是不下一场雨,再这样下去,那些浇不上水的麦地恐怕这大半年又白忙活了!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明就早早出门了。骑着他那辆二手摩托车,直奔县水利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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