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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水悠悠,醉我清欢

潍水悠悠,醉我清欢

/于爱英

从渤海南畔的莱州湾向南百余里,有一座历史久远的小镇,曾留下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句丽而“饮马泉涌”的美丽传说。它西部紧依潍河的地带,风光旖旎,民风淳朴。我在此学习、工作、生活多年,对这方水土感情极深。

潍河东岸,傍河而居鸡犬相闻人丁兴旺的几个村落,各自被大片的田野拥簇着,掩映于耸立的树丛。农家院落的正屋一律面南背北,门前、房后、墙边种着梧桐、槐树、柿树等, “家有梧桐树,引得金凤凰”,“门前种棵槐,不用挣自己来”,“柿子,柿子,事事如意”,一棵棵普普通通的树寄托了村人含蓄的热切的愿景。潍水悠悠,恩泽万物,四时更迭,变幻迷人。最美四月时节,站在海拔并不高的驴山山巅俯视,青墙红瓦,烟树丽水,梨花雪铺天盖地绵延南北二三十里河滩。

我到过昌潍平原的许多地方,若论房屋建筑,青州古城最值得品鉴,这样的景致司空见惯: 青墙黛瓦,飞檐雕栋,深庭幽院,曲树虬枝,款款古韵处处流淌着。的确,历史上的青州,曾是是古中国九州之一,当时的辖制大过现在的山东省,受皇朝垂青,重兵把守,诸王就藩,非一般城邑能相提并论。若想感受一下古城风韵,不妨找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没有老戴诗中的那种油纸伞也不要紧,就撑一把长柄伞,随意迈入一条斑剥的老街巷。脚踩过一块又一块厚实、略微凹凸不平又分明泛着光亮的青石板,青黛色的砖墙,青黛色的顶瓦,雨从蒙蒙的天上垂下来,像透明的粉丝挂在雕有图案的屋檐下。透过丝帘,依稀看到黯然的木格窗子,依稀看到墙脚处恣肆可人的青苔,抬眼看看寂寥的墙头,可能真的会看到一枝柿子而不是红杏出墙来,那枝柿子浸过了雨,带着腊质的叶子肉肉地泛着亮光,柿子还是绿的,正好符合“青涩”这两个字了。于是,很是异想天开,想对面走来一个姑娘,袅袅娜娜,羞羞答答,有紫丁香一样的颜色,有太息般的眼光……对不起,我把自己想像成戴望舒了。不过,这小街真的有了江南雨巷的意味,气韵夺人。如果走出阒无人迹的雨巷,信步徜徉,在时空上穿越几个朝代,可以亲密地与李清照、赵明诚在范公亭泛舟吟诗,可以一个鸿儒的身份到权高位重的衡王爷府上做客,可以到清朝刑部尚书冯溥的私家花园拜谒奇山怪石,更可以以一个穆斯林的身份到清真寺参加礼拜虔诚地读《古兰经》……任凭思绪天马行空,谁又能管得着呢?“吱呦”一声,那两扇笨重的木门开了,走出了一个现代人,才将我拉回了现实,有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叹,思绪一如眼前的雨丝,从九天飞到顶瓦再溅到石板上,激起簇簇白色的水花。是啊,诗词大家、王公贵族、宗教信仰与我又有何干呢?我只不过是一凡夫俗子罢了,把那些异已的文学成就感和社会责任感强加于身,是不是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对于古老而年轻的青州,我只是一个过客,它只是一个驿站,我在那里做了一个绮丽无比慷慨激越的梦,用自己饱读诗书数年架构起来的理想把爱恨悲喜、理智迷惘、豁达狭隘纵横捭阖了上下五千年。

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也不管青州的政治地位如何落魄,它的通过建筑群落这一凝固的艺术形式散发出来的王公贵族气息却历久弥香。相比青州古城,潍河边的农家村落又是另一种风格,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它们总让我想起深秋在地里低头忙碌的老农,韧劲十足的蔫地瓜蔓子紧扎在腰间,粗陋实在。试想一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因联产承包才吃饱肚皮的乡亲们的住宅,还一时跨越不到奢华的地步。有几家扎眼的别墅伫立在那里,如同村人穿着西服扛着锄头下地——不搭调。

这方水土迷人之处,在于自然流畅之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琢成的这份钟灵毓秀,是无论多么精美卓越的人为艺术所不可比拟的。

闭上眼,眼前就会闪出皎洁的月辉下遮眼的碧绿的青纱帐。晚上,女人是不敢独自一人穿过乡野小路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衬得四野更冷僻苍茫旷远,很容易让人想起莫言的《红高粱》里土匪般的“我爷爷”余占鳌来抢“我奶奶”那个段子,有着野性与荒蛮的魅惑。作家在虚构那个刺激的情节时,我想,也可能是离这里只有几十里地的高密东北乡的玉米青纱帐给了他创作的灵感吧。绿毯似的麦田呢,给人的感觉刚好相反,不是惊悚而是浪漫,麦苗拔节时起,丽日下的田埂间就少不了卿卿我我的少男少女,天空中五彩斑斓的纸鸢翩然起舞,鹅黄色的柳丝间剪过成双成对呢喃的燕子的羽翼,吹着嘹亮的柳哨的少年轻揽着少女的肩膀,少女轻启朱唇明眸含笑缓拢遮眼的长发抬头眺望着碧天中的纸鸢……

潍河是闻名山东省境内的一条自然河。当流淌到饮马镇辉村段,西南的汶河与南来的潍水两河汇合,河床骤然增宽。逢到雨季,河水浩浩荡荡由南向北奔向渤海,使交叉处的夹河套成了一个半岛,只有坐着船才能到达,而村民是极少有船渡的。平日能看见对面的密林里闪出三五成群低头啃草的牛羊,笼罩着神秘色彩,会让人想到金庸《射雕英雄传》里的桃花岛,想到了黄老邪和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黄蓉。

堤内,顺着河势蜿蜒密植的防护林里,有枝干黝黑笔直参天的洋槐,有树皮皴裂挺拔茁壮的穿天杨,有枝繁叶茂的腊树丛、橡子树、栗子树、核桃树。尤其是夏天,河水汤汤,野草青青,野花斗艳,潮湿阴暗的林子里蘑菇、芦笋俯首可拾。白天,林间截柳(蝉)声此起彼伏,举着高高的细杆粘截柳的孩子一拨接一拨,惊起一阵又一阵的嘶鸣;晚上晃着手电筒照截柳龟的也大有人在。这些树用来防风固堤,有些足够粗,但没有看见随便砍伐树木的,一年又一年,它们总是挺立在那里守护着人们的家园。下过雨,经常遇到挎着竹篮拾蘑菇、采芦笋的人,不时惊得藏匿在草丛中的鹭鸟、野雀振翅飞向河面的小洲。冰封潍河时,又是另一番让人难以忘怀的场景,结了厚厚的冰河面,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一群流着清涕的野小子,不怕天寒地冻,各自抡起手中的长鞭,使出吃奶的力气,抽得冰面上的“懒老婆”米溜米溜地转,上面很简单的几道圆圈瞬间就变幻出了神奇的图案,煞是好看。更有几个野丫头,撒了欢儿地在擦“溜鳅儿”……不用担心这些孩子的安全,他们年年来,懂得这里的水哪里深哪里浅。

堤外,是村民祖祖辈辈辛辛苦苦营建起来的果园。解放前,潍河落得一个“坏河”的恶名。逢到涝年头,它就大水像猛兽出河决堤,冲坏庄稼淹没村庄,给当地老百姓带来巨大的伤害。裹挟着河床大量的泥沙,在河东岸冲积成一个又一个“沙柚子”。“沙柚子”起伏绵延几十里,沙质细腻,沙层敦厚,当地人叫“沙窝”。长年经月,潍河发“坏”搬运来的沙窝里,百姓大多种树,树的庞大的根系能深深地扎入沙之下的土壤里,汲取营养,结出来的果实也口感极佳,营养丰富。在树隙间种点花生,也成色极好。路边的果园一般用树枝箍成坚实的篱笆墙。花开时节,园内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一撮撮红色的山楂摇曳炫耀,黄澄澄的梨子压弯了枝头。沙地适合种梨树,这里大多数是梨园,当地人把梨园叫“梨行”,可见梨树栽植规模之大。我想念多年之前潍河东畔那道道浅黄色的“沙柚子”,软绵绵的沙地,温柔细腻。穿行其间,就像踩着厚厚的面粉,不能心急。你越心浮气躁,它越温柔缠绵,像造诣极深的太极拳高手,柔韧自如无声无息地消磨化解掉你从喧嚣世俗带来的戾气。

我初次与梨行亲近还是少女时,初中毕业前夕,进行总复习冲刺阶段,想挣脱农门的孩子学习热情像高温下的豆瓣酱一样急剧发酵,鼎沸的读书声如酱缸里吐着的白沫,散发着又香又怪的气味。我这个不被老师看好的熊孩子瞅空就揣着几本书逃到河边僻静的梨行,钻进一棵梨树下。没有了充斥耳朵的聒噪,偶尔有停歇枝头的鸟雀叫几声,添了一份情趣,衬出了一份静谧。这棵树真大,梨子还小,离采摘期还远,主人放松了警惕没来看护,刚好容我来读书。树底似童话里绿色的屋子,枝叶垂到沙地,严严实实地罩着我,每一个稀疏处就是一扇绿色的窗子,外面灼人的日光钻进窗子就柔和了许多,光与影以婉转的线条巧妙地分割,给我静静读书增添了不少愉悦感。

“要想找好孩儿,一溜潍河沿儿”,这耳熟能详的俗语说得一点也不假,生活在潍河东岸小嫚个个出落得水水灵灵、落落大方,小伙个个英俊健壮、洒脱机灵。别的不用细说,光是每个人咧嘴一笑露出的整齐洁白光亮的牙齿就羡煞了饮马小镇胶莱河畔的无数东乡人。

      我是热爱着潍河的,滔滔北去的河水把那份流动着的柔韧与灵动注入了我的血液,不然,为何潍河里的游鱼、芦苇、蒲草、柽柳,河边的高高低低的树木花草总是让我魂牵梦萦?不然,为何在我的诸多文字里,总或多或少地带着潍河的印迹?

我说过,我学习、工作、生活的地方就在潍河边。闲暇时,儿子他爸崇海就背上渔网、网袋,提着鱼竿,骑着那辆蓝色的金城摩托,带上我,我后面货架上是一大包袱准备洗的衣物,到潍河边去。他避开乱石堆选一个背阴处,撒下饵料打窝垂钓,怕惊动游鱼,我就在稍远处寻找裸露在水边表面平坦的石头,这里一定水清,冲洗也搅不起浑水。风声、水声、鸟鸣、浣衣声,还有鱼钩出水后鱼儿间歇的扑棱声交织在一起,似声声丝竹漫入耳蜗。飞舞的柳絮、清香的槐花、烂漫的野芳、翠绿的野草还有挂在树间绳子上的晾晒的衣服,看着都拖不动步子,只想两眼放空发呆,慵懒得不能再慵懒,整个身子都酥软了。只想恹恹欲睡,睡就睡吧,在高出水平面几米的树林中找块平坦的开阔地。最好是一片松软的不沾草汁的小草,像绿色的地毯的那种,再就是有点花荫凉儿,阳光不要太热烈,闭上眼小憩那么一小会儿,也可以做个不短的香梦。

         醒了,叠放好沐浴着阳光清风气息的衣物,看看脸被晒得红黑的崇海,额头上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他还是乐此不疲,时而抛线时而收竿,全神贯注,嘴角溢着笑。我低头看,沉在水中的网袋里,鲫鱼、噘嘴鲢子、鲤鱼张着嘴不停挣扎,鱼鳞闪着银光,不用秤称,看堆头估计也足有四五斤。

        就地吃过随身携带的简单午餐,恢复一下体力,撒网拿鱼去。仲秋前后,不是涨水期,放眼望去,宽大的河床上河水像一条白带子一样,时而飘向东时而飘向西,一路北上,越来越细,直到消失在视野。河边护堤的乱石堆中鱼很多,不是撒网的理想去处,就是网到了鱼,不等收口,也会让它们半路逃脱。半枯水期,河床上有几个或大或小的洼子,崇海挽起裤子提着网下了水,水不深刚没过大腿,不清澈看不到底,“哗——”,一个水花翻起,说时迟那时快,崇海的右手一抖,脚子上带有铅坠的网“嗖”地就钻进水中,慢慢拉网,我急忙凑上前看,果然收获满满,除了几条有六七两的鲫鱼,还有不少草虾。我也不能闲着,赶紧将战利品尽数收入水桶,鱼不老实滑溜溜,还得小心翼翼,以防它们打个挺儿蹿回水里……

  

滔滔潍水与历史的滚滚洪流共振着,昔日那些让村民发愁不能种庄稼的沙地,近些年随着建筑业的兴起也成了“聚宝盆”。因为沙子有泥土难以企及的特殊功能,成为炙手可热的建筑材料,数年间身价就如神话摇身变化着。“沙柚子”越来越少,已经难觅当年的丰采。在我调离那里前,大量的挖沙船就开始轰鸣着入侵潍河,昼夜不停疯狂掠走河床沙砾。那座兴建于五十年代初期的贯通东西岸的大坝垮掉了。后来,听说,这几年,河床挖下去一二十米,就连水性很好的人也不敢下河凫水了。堤内河滩上的防护林大面种缩减,树下的粗沙被掏空,树柤子也没入水底,芦苇苍苍水鸟翔集的小洲也已经绝迹。

去年的一天,我陪朋友故地重游,时值早春,北风猎猎,眼前的潍河已是面目全非。河面宽阔,波光粼粼,不是雨季却波涛汹涌——我知道这是下游橡胶坝拦水的成果。过去印象中的那个风情万种婀娜多姿清纯调皮的少女般的潍河,现在突然以膀大腰圆步伐矫健城府极深的彪形大汉形象出现,一时真让我缓不过神儿来,尽管我来之前早做了心理准备。这里还搭建了观光平台供游人观赏,政府确实为改造潍河花了大力气。没有了四时变幻的荣枯,没有了盛时豪迈败时坦然的洒脱,没有了可以随性藏身钓鱼、洗衣、小憩的河畔,潍河还是那个时常入我梦乡的潍河吗?眼前浩淼的水波晃得我一阵阵眩晕,空前的无助感向我袭来:我的小资情怀,在这被轰轰烈烈开拓过的潍河面前显得多么狭促,多么不合时宜。当今潍河的壮阔之美,只能容我以后渐渐尝试着适应消化了。

真的更喜欢原来的潍河,喜爱那份苍劲与秀雅勾兑后氤氲着的醉人的清欢。偶然听人说,沿着潍河溯流而上,有一处不是很远的地方,芦花飘舞,沙鸥出没,野柳密布,河水清浅,游鱼嬉戏。没过脚踝的流沙里,随便用脚一划,就有绿皮的潍河特产米蛤蜊现出身来。真的还有这样的好去处吗?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邀请上熟路的向导,带上扒网,扒蛤蜊去。我希望太快的现代化的步伐不要惊扰了她的一帘幽梦,就让她偏安一隅,永远保持最自然的僻静、野拙与神秘。给我这样性情的人一个身心放松的好去处,不可以吗?

人往往这样,身处浊世被喧嚣湮没的同时,不忘追求一些与流俗对峙的东西,比如墨梅池砚,比如空谷幽兰,抑或是寒风劲竹。打开一扇窗子,让清风吹进来,这清雅的植株不仅装饰了视野,而且也的确给精神以滋养,给人生以启迪。再换个角度打比方,人一旦在杲日下有些头昏目眩,信步踏入一条幽深清雅的蹊径会神清气爽,反之,呆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郁闷烦躁了,不妨走到阳光下驱走心头的阴霾。我相信,把美的事物与生活本真相契合,让自己的生命意识发散出光亮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一定是活出了自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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