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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少年暑假时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尾,在接近潍河入海口这一段近五公里长的河道里,每逢渤海湾海潮涨起来的时候,这条河就变成了水面宽度将近两华里的海汊子,站在河岸放眼望过去,竟然也是一副波涛汹涌的意境。即便形成如此烟波浩渺的水势,渤海湾里那些正规的渔船,一般也并不屑于驶过来撒网。因为河道里最深的“紫泥潭”,水深也不过两米的样子。除此之外的河床,随便哪一位怯懦的汉子,都敢于踩着河底松软的泥沙涉河而过,并不必担心河水会淹没到脖子,所以根本达不到渔船吃水线的要求。因而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木头筏子和钓鱼客们施展本事的水面。

有些经验的艄公,多数时候会拽个马扎坐在筏子头上,卷几支旱烟慢慢吧嗒着品味,仿佛一幅静止的水墨画。当抬头一望头顶上的海鸥们箭一般地簇集到某处水面上,忽扇着雪白的翅膀伺机而下的时候,则必定是眼尖地盯上了鱼群,于是挺身而起,竹篙只须在河底轻轻一点,看似笨重的木头筏子,就像射出的利箭一样迅疾地扑向鱼群,不待停稳,早已顺好的旋网就铺天盖地闪电一般飞了过去。

这时,插篙固定住筏子提纲收目,一网白花花的梭鱼或鲈花就扑扑愣愣地提上来,被从从容容一条又一条地摘下网来,扔进渔篓,全然不顾头顶上海鸥们愤怒地盘旋着发出“齁齁”不休的抗议……这种借助海鸥捕鱼的技巧,当时乃是艄公们讳莫如深的“商业机密”。

那时,我们一帮晒得通体黝黑的半大小子们,就赤条条地站立在河边,光着身子钓“狗逛”(一种当年生长的浅滩水底鱼类)。数十年前的暑假,老家这片亲爱的水面,是我们几乎每天必到,既能消暑纳凉,又能满载而归的宝地。中午或傍晚时分,在盛夏农田里劳作了半天的父辈们,抹着满头大汗坐到饭桌前的时候,十有八九总能品尝到一盘一碗的辣椒咸菜丝儿爆炒“狗逛”鱼。在缺少荤腥儿的大集体时期,“狗逛”这种从夏到秋几乎从不断顿的乡间美味儿,也算是为辛苦的农人补充营养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我们这些整个暑假常在河边奔走的孩子,倒也不甚受到父辈们刻意的呵责。

退潮时分,如果正逢傍晚,才真正称得上是河道里最热闹、最喧哗的一段时光。那时,蓝幽幽的海水刚刚退出河道,从上游流淌下来的清凌凌、暖融融的淡水又占据了上风,温顺而慵懒地充溢了河床。而上潮时随海水窜上来的各种鱼虾和蟹子们,早已适应了这种淡水海水交替的生态点,正悠然自得地躲藏于某一处绿油油的水草间,藏头露尾地探头探脑,却不知道已经被人们瞅准了行踪。这是一天当中河水最清澈的时候。最浅的地方仅可没膝,一眼望去,河底浅滩上散落的贝壳和飘逸的水草间躲藏的水生物就像镶嵌在水晶里一般生动。

这时,便正是逮“铜蟹”的大好时机。所谓“铜蟹”,是潍河入海口的一种特产,浑身镀一层古铜色,外壳异常坚硬,蒸熟后需用蒜锤子敲碎蟹壳方可食用。但雪白的蟹肉却是异常饱满和鲜美。三五成群的小伙伴戴了线手套,左手提个棉槐条筐,哗啦哗啦地涉水靠近水草丛生的地方,老远就会发现它们挥舞着红通通的巨钳忙活着捕捉小鱼或草虾,其进攻速度就像身手敏捷的武林高手,远非外行想象得那样笨拙。铜蟹的视觉是异常灵敏的,不待我们靠近,它就狡猾地摆动细腿潜进河沙。但没有想到的是,它潜伏的深度仅仅是河沙盖住了眼睛,近似于沙漠上鸵鸟被猎手追赶时的躲藏方式,却致命地将大半个屁股留在外面。只需伸出手去,隔着水皮对准目标一把捂住,便能够被轻而易举地攥出来扔进条筐成为猎物。

夕阳西下了,蟹子逮了半筐,同样在浅水里边泡澡边摸蛤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终于泡去了一天的暑气,此起彼伏地呼儿喊弟,挎着半筐杏核儿大小的绿皮蛤蜊缓缓地走回炊烟四起的村子。此时的男人们大都早已摆好了酒盅子,正坐在天井里的凉席子上抻着脖子等得不耐烦。潍河边上的每一个村子,从来就不缺少这样鲜活的下酒之物呢!

整个假期,最惊险最刺激的活动,则莫过于炸鱼了。如今的少年,可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幼时的我们,就会千方百计搞来原料,按照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比例,在村头的石碾上,做贼一般偷偷地碾碎配制成火药,用啤酒或白酒瓶子装起来,再在瓶口插上一段民兵训练期间搞到的导火索,瓶嘴以草纸或白膏泥密封,然后藏在野外的草垛里。

选一个大人们歇晌的涨潮时分,偷偷地溜到“紫泥潭”附近,胆大包天地点燃瓶口的导火索,看它“哧溜哧溜”急促地冒着火星子,还要在两腿之间夹上几秒钟(谁最晚扔出去,谁就是当天最大胆的英雄好汉),随后再以投弹的姿态奋力扔进河中。刹那之间,蓝绿幽幽的水面上眨眼就霹雳般腾起一个冲天的水柱,极似电影百万雄师过大江中,那种敌方炮弹落在水里的情景。

水柱落尽之后,一片白花花的大鱼立刻就会浮上水面。细看看,鲈花、梭鱼、鲳鱼等不计其数,煞是喜人。

脂鱼这样的大鱼,总要等上十几分钟才能浮上来。记忆中,收获最大的一条脂鱼,是我和弟弟轮流上肩好几次,才气喘嘘嘘地扛回家的。而在父母面前,自然得编个“善意的谎言”,决不能承认那一段不知天高地厚的玩命过程。如今想来,逞能之时,如果那炸药瓶子突然在胯间爆炸,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呢?时常会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

除去象炸鱼这样偶尔为之的“胡作非为”,其时的孩子,因为父母在生产队里拼死拼活累上一天,也挣不到几毛钱的工分,为解决点零花钱,一般都会自己动手,利用暑假这个黄金时期搞点“创收”。低年级的同学会养上几只兔子,反正坡里到处是各种各样的野菜,喂到秋末,往集市上一送,几十块钱就会拿到手,一个学期的铅笔和书本等费用就不用再伸手向父母讨要。

而象我们这样高年级的小学生,就不会再去干养兔这种周期太长的“创收项目”。潍河两岸的大片林带里,密麻麻的国槐在灼热的暑气中结满了高粱穗子一样喜人的槐米(即槐花苞)。找个上午,约上几个最相熟的同学随便选几棵高大的槐树,光着脚丫蹭蹭地爬上树冠,村头纳凉的老汉们抽不上一袋烟的时间,一束束沉重的槐米穗子就落了一地,装满数条蛇皮袋子。在正午毒热的太阳下撸净晒干,傍晚就可以用塑料袋子提到供销社去卖上几块钱。

另有一个项目就是割青草。生产队里的牛马驴骡在这个不需耕种的季节正需“疗养”,而河边湿地大片丛生富有营养的芦芽草长势正旺。清晨或傍晚,携上锋利的镰刀,只需一顿饭的工夫,就能割上几百斤,以架子车推到生产队饲养院里过秤记账,一斤虽只值几分钱,但一个假期能够累积到数千斤,积少成多,那收入可就不得了了。至于阴雨天,则整日活跃在茂密的树林子里寻蝉蜕,这种极易获取的中药材,据说因为具有清风明目等疗效,在当时价格不菲,大队卫生室是敞开收购的……

美好的时光往往都是短暂而又飞快的。不知不觉立了秋,一早一晚都有了些许凉意,树上整日嘶鸣的蝉儿们不知疲倦的合奏随之日渐稀少,这时才想起早已忘到脑后的暑假作业,赶忙在父母们威严的目光里乖乖地洗净手脚,往往需点灯熬油地突击到半夜,才会手忙脚乱地做完暑假作业,哈欠连天地整理起入学的书包。

日月经天,一如世上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记得儿时好,跟随阿娘去吃茶。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如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这是多少年前,明朝大儒陈白沙以寥寥数语,曾经写下的一段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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