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消夏趣话

乘凉消夏趣话

    今年的夏天到底最像夏天。人们见了面打招呼，不再是往日“吃了？”、“咋起（去）？”之类的客套话，而是换成了“今年真热！”、“热死了！”全是大实话。

    据权威部门发布的消息，今年是有气象记录以来全球最热的年份。怪不得呢！究其原因，不用说你也知道——看似天灾，实则人祸。过度排放，环境破坏，地球变暖，冰川融化所致。怨谁呢？人类咎由自取，到底遭到了大自然的惩罚！

    空气湿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浑身潮乎乎的，好不难受。好在有空调，可解一时之需。不过，时间长了，容易得“空调病”。人们，特别是中老年人，晚饭后，还是喜欢提溜着马扎，摇着蒲扇，到宽敞通风处乘凉消热，北京人称作“凉快凉快”，故乡人则叫作“风凉风凉”。

    记得小时候，入夏之后，匆匆吃罢晚饭，撂下碗筷就赶紧跑出去抢占风凉的“有利地形”，名曰“占埝儿”。空口无凭，以实物占领为准。女人孩子喜欢到崖头高处，铺下高秸、箔，上面再铺上棉单（被子掏去棉絮），或躺或坐，摇着大蒲扇，一为扇风，亦为驱蚊。东一句西一句的，啦些家长里短，不时地爆发出嘎嘎大笑，有的笑出了泪，有的笑岔了气儿，连咳嗽带喊“快给俺使劲捶捶脊梁！”又惹来一阵前仰后合地大笑。虽说那时日子清贫寡淡，不知咋的，人们倒挺快乐、怪亲热的。你说怪不？蒲扇，大都知道，但如今也已少见，已成稀罕之物。代之而起的，乃各类塑料扇，又小又软，中看不中用，风甚小，连脸皮儿也扇不得，只宜文雅女孩扇嘴唇儿。说到高秸和箔，除了过来人，恐怕就鲜为人知了，须解释一番。高秸，是用谷子秸杆儿编连而成的一种草垫子，宽一米半左右，长两米上下，像单人床大小，仔密而软和，躺上去不咯人。也有用麦秸草编的，比谷秸的要光滑许多，躺上去滑溜溜的更舒服。箔，则是用高粱秸秆儿（故乡人称“秫秸”）编连而成的垫子，因秫秸高而粗，故箔比高秸又宽又长，面积挺大，可容纳好几人躺卧。但熊处是咯人，小孩儿不愿躺在上面。这些物件早已多年不见踪影了，现在人们用的都是竹篾凉席子、塑料垫子。只有蒲扇尚且幸存，然已为异类矣。

    汉子们喜欢到生产队场院里，坐着马扎、小板凳，或者坐在碌碡、大板儿车上。去得晚的，只能找几块砖头垫到腚下，权当“龙墩”。他们吃着呛人的老旱烟，或扯闲篇，或说荤段子，或撮弄者瘫子老三讲鬼狐神话故事，故乡人统称为“笑话”。老三原来并非瘫子，小时候讨饭被地主家的恶狗咬断了双腿，变成了瘫子，只好用两条胳膊走路。奇怪的是，这个老三却装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笑话”，闲暇之余给乡人带来了许多的笑声。在那个物质匮乏，精神生活更为匮乏的年代，这是难得的“精神食粮”。

    乘凉时，我依偎着娘仰卧在高秸上。娘不时地用大蒲扇在我身上或呼呼地扇几下，或轻轻地拍几下，既凉快，又避免蚊虫叮咬。我则惬意地数星星。那时的星斗，又大又亮又多，满天都是，仿佛离我们很近似的，一闪一闪的，朝我眨眼睛。娘给我指着星空说，哪是牵牛星，哪是织女星，哪是七星北斗，哪是天河（后来才知道天河就是银河），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后来读到杜牧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诗句，感觉很亲切、很熟悉。原来，我的童年夏夜也是如此这般度过的呀！大多时候，数着数也数不完的星星、听着娘讲了无数遍的故事，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有时不困，就跑到场院里听老三说“笑话”。老三每讲完一段，总喜欢问人们“说得好不好？”当夜深人们风凉透了，想困觉时，就起哄道“不好，不好”。气得老三说“不好就不说了!”于是人们就趁机一哄而散，呼儿换女地各自回家困觉。遇到这样的情景，我每每很失望，总是恋恋不舍地被爹连拖带拽地提溜着回家，回想着老三讲的“笑话”，多时睡不着。

    度夏还有两样物件，捎带一提。一是苇笠，戴在头上既遮阳又遮雨，类似南方的斗笠。不过，斗笠是用竹篾编的，苇笠则是用苇子编的，要不怎么叫“苇笠”呢？此物早已消逝多年，人们改用伞来挡雨遮阳，既美观，又轻便，但到底缺了些韵味。再说，打伞占手，不便田间劳作，农家不宜。再一样是蓑衣，为雨具，功用相当于雨衣、雨披，但无帽无袖。蓑衣用茅草编织而成，家境好的用桐油浸泡一下，更加柔韧沥水。长及臀部，下端向外挓煞，弯腰、下蹲无妨，便于劳作，甚为农家、渔翁所喜。蓑衣比苇笠消逝得还要早，即使在多雨的江南，现在也已很少见到，有时在一些南方古村落老屋墙壁或房梁上，偶尔看到它孤独的身影，仿佛向游人诉说着它往日曾经的辉煌。如今，再想欣赏“孤舟蓑笠翁”的意境，只有到古代诗文中去寻觅它的踪影了。

                                            2016·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