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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塘侧畔女人心

乡间有话道:天上下雨地上流。

那些年,麦收过后,农人们方才汗流浃背地颗粒归仓,老龙王立刻伙着雷公电母等一众神仙,以霹雳震天、电光石火那种十分动人心魄的劲头儿,接二连三倾倒下来的几场透雨,乡村里那些或宽或窄的长短巷子,其时容纳不下如此浩荡的气势,脱缰野马一般奔腾着的一片白茫茫的水波之上,多有并非十分牢靠的麦秸垛整个儿飘浮起来,醉汉似的晕头转向、晃晃悠悠地往低洼处船一般游移,惊吓得墙缝儿中那些“咕呱咕呱”不住声儿的涝蛤蟆们,一时间竟然呆若木鸡起来。

六七月之间来袭的豪雨,忽忽楞楞下过去,那天空几乎立马就放晴了。村中满满当当的几个湾塘,全然不见了原先那种灰头土脸的小家子样貌,于晴空之下氤氲升腾着的些微雾气笼罩中,竟蕴涵了几分烟波浩袅的意思。随着径流捅下来的水沫子随即消失无踪。逐渐澄亮起来的水面之上,早有几拨兴奋莫名的燕雀贴着水皮儿盘旋过几遭,恰如凌空的仙子那般顾影自怜。不意撩拨得原本稳稳当当的镜面,迅疾弹拨过几圈儿摇头摆尾的涟漪。十有八九,那是些已然在湾塘就要干涸的一汪浅水中憋屈了数月之久,煎熬得极其不耐烦的鲤鱼拐子们,忍不住出头露面,要做些冒冒失失的“人来疯”勾当了。

湾塘周边,枝干粗壮的垂柳们经了非只一日的沐浴,早就弄出些沁人心脾的浓荫,层层叠叠地撒落在湿漉漉的崖岸之上。日渐毒辣的日头驱赶无边的溽暑,亦只是将枝叶间藏头露尾的夏蝉们烦闷得声嘶力竭,却不得不于近岸的清凉面前趔趄止步了。彼时彼刻,正是庄稼们争分夺秒,“嘎巴嘎巴”拔节疯长的季节。而田坡里逐日茂密起来的青纱帐当中,那些久旱之后同样逢了甘霖的野草野菜们,当然也就藉此良机“欢势”得不再客气。于是,绵延半月之久的一段时间,披星戴月争抢着“锄三遍”,就成为时下令农人们“气儿也喘不匀和”的一项异常繁重的劳作。

近午时分,赶趁着清早难得的凉意,泥田水洼里劳作大半日的庄户男人们,终于敞胸露背地荷着锄,“噗踏噗踏”进村了。尽管疲乏得龇牙咧嘴,哪怕饥困得饥肠辘辘,第一件紧要的事情,乃是急三火四地举起那柄磨蹭得铮亮的锄头,“管头不顾腚”地往某一棵低矮柳树的枝丫间一挂,立刻就两脚跳起来,像只吃了惊的蛤蟆一般,赤条条地跃进透心凉的湾塘当中去了。

在男人们于湾塘中没命扑腾,舒舒活活的大半个时辰里,村中柴门草扉的各家院落上空,照例炊烟四起。同样出工“帮锄”回来的女人们,往往顾不得捏柄蒲扇,即便疾忙慌促地洗濯了手脸,锅盆叮当,面杖、鏊子齐上阵地忙活得不亦乐乎起来。自古以来,庄户院子里荆钗布裙的女人,何止只是顶得“半边天”的营生?

伺候自家在湾塘中酣畅淋漓消解了暑气的精壮劳力,各家的饭食,多是磨了当季新收下来的麦子面粉,点了喷香的豆油,爨细的盐花以及翠生生的葱末,反复揉捏作一团团剂子,而擀制成的一摞“瓤子饼”。如此一张冒着扑鼻香气的面饼,卷了白生生熟鸡蛋抑或撒了一层芝麻盐的芥菜丝儿,咬嚼下去,齿颊间那是异常劲道的一种感觉。

那日午间,恰有鬼头鬼脑的一个黄猫,目光炯炯地赖在一户老槐树上不走,不知是否被院中焙鱼干儿的香味儿勾引没了魂儿。猫眼瞅见厅堂中坐着用饭那青壮男人,几牛眼盅子“串血脉”的老白干“滋溜”下去,忽似是开了窍,“扯虚摆柳”地卷起瓷实的一卷“瓤子饼”,递到身旁那个为他呼扇着扇凉的人眼前,非要喂给她吃,却冷不防被女人以蒲扇轻扑了一下脑门儿,悄声儿嗔怪道:早间剩下个卷子,就着碗饭汤,凉沁沁的,早吃过了。

可巧邻家惯于促狭的一个老嫂儿,那时正好心惊胆颤地防备着黄猫,蹑手蹑脚串门儿找寻老母鸡率领着的一群鸡雏。见状之后,逢人便挤眉弄眼地戏谑年前才成亲的小叔和妯娌道:少年夫妻,就是馋煞个人儿呀。

村中男人打着小呼噜歇晌的时分,湾塘边泛着泥土香味儿的缓坡上,仅可淹没到膝盖的浅水中,须臾成为了老婆孩子们人声鼎沸的世界。女人们水花四溅地在搓板上揉搓,洗濯她们翻箱倒柜找寻出来,似乎总也无穷无尽的花红柳绿。洗着洗着,不时扎煞着一双湿手,大惊失色地吆喝那些打着“扑腾”学狗刨儿的小闺女、小小子儿,干么不离深水区再远着些。冷不防,却换来亢奋着的孩子们“吱哇”怪叫着,还击过来的一阵劈头盖脸的水花儿,不得不笑骂着又擦了去。

祖辈流传下来的习惯,季节里换做竹篾凉席的农家火炕上,那些铺盖了好几个季节的老棉花套褥子,也许还隐约透出些小孩子那种甜丝丝的尿骚气味,甚或还有些因为平日终年劳作而无暇顾及,被男人们大咧咧磨蹭上的,那几抹羞人答答泛着铮亮的油灰呢——各家的农妇无不紧趁脚下这湾充沛而又洁净的“天河水”,足底下铺一方油布,于暖融融的浅水中踩踏着,翻来覆去地洗涤。毒辣辣的天光之下,挂上树杈,沥尽水分,只须几个晌午就干透了。处暑前后,拍打一番,又是一炕干净、体面而松软的铺陈了。

年长些的女人,就拎一架马扎,三五成群地围坐于柳树荫下,悬转着牛骨头拐搓麻线,抑或针锥尖儿沾了头油,飞针走线的间隙少不了掺和家长里短,“呲溜呲溜”衲鞋底。乡里风俗曰:汉子市上走,带着女人一双手。评判一位农家妇人会不会过日子,究竟是“巧妇”呢还是“拙妇”,除去灶房中一整套蒸煮烹炸,最遮不住丑的一样功夫,那便是做鞋子。而鞋底鞋帮的“骨架”当然少不得一样东西——“壳(que)子”。

垂着油光水滑大辫子的几个大闺女,就在旁边不眨眼地跟了学。穿衣戴帽,农家日子,讲究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褴褛到见不得人的程度,便忍痛裁剪作巴掌大小的布块儿。就着湾水洗净,浸了粘性颇大的麦芯面浆糊,一块一块平平整整地铺展在硕大的面板上,层层叠加起来,犹如一幅万国地图,足有老牛皮厚薄,号称作“千层底壳子”,足见农家女子心窍当中其实不乏诗情画意。晾晒至日头落下屋脊,掀开一角“嘶啦啦”揭起来,依着“鞋样子”百般裁剪,就不在话下了。

入伏之后,数着日子就要收秋。闺女订了亲的婆家,公婆、男人乃至小叔、小姑子的“鞋样子”,已经托媒人捎过来多日。天气一转凉,即将出阁的闺女,立马就要照着婆家送过来的“样子”,做出几双崭新的布鞋预先送过去。而这几双新鞋,是要传遍闺女即将嫁过去那个庄子,被庄里的女人们流传着“展览”一段时间的。

想到这里,有做娘的老婆儿就不禁生了些心疼。但随即,老婆儿便自说自道地笑了。她低声嘟嘟囔囔道:咳,闺女终要顶家过日子的。在娘家学不会女红,待日后生下一堆男孩儿女孩儿,难不成教外甥们赤脚光腚?哪霎儿是个头绪?

笑着嘟囔着,老婆儿的思绪忽然就忆及以往那些湾塘上冰冻三尺、雪落数层的腊月,那可是庄户人大年之前,冬闲里“儿将女送”唢呐声声的季节呢。到那时,嘱咐自家的老汉铲开冰凌碴子,续下网去,网几尾活蹦乱跳的红鲤鱼,又香又肥地煎了,管待上门娶亲的新女婿,该有多么红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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