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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拍河蟹

多少年前的这个季节,正是老家的半大小子们赶趁夜凉“拍河蟹”的大好时节。

说起“拍河蟹”,现如今的孩子们,想必大多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而在老家同龄人们的记忆中,那段经历却是历久弥新的一件童年趣事。

我的老家,是潍河入海口以西一个经年掩映于大树怀抱当中的古老村庄。打从记事起,村东南大约一箭之地的距离,就是一片遍生着芦苇和蒲草的大水泊。每年雨季瓢泼一般丰沛的降水,将这处占地足有数百公顷的的潍河故道,充盈成为一片终年不涸的湿地。

那时节,土生土长的男女老幼们,头脑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确切而清晰的生态保护意识。只知道“小满”节气过后,郁郁葱葱到密不透风的芦苇和蒲草们遮盖了大部分水面,这里就照例成为全村孩子一块无拘无束的清凉乐园。

在此起彼伏却又不见影踪的野鸭和十数种样貌各异水鸟的“啁啾”声中,只要敢于下水,探摸进“窸窣”作响的青纱帐里,轻而易举就可以“缴获”一堆不知为哪一种水禽产下——被俗称为“二窝”的,尚有着余温的禽蛋,而并不会多虑到那些被掏了老巢的鸟妈妈们,将会经历如何一番肝肠寸断的苦痛和怨恨。

因为没心没肺的乡村孩子们,几乎没有谁肯于瞻前顾后地用心思忖,过不了几天,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水鷐子”窝巢侧畔,又一茬成群结队的幼鸟们,就会惊慌失措地浮游在“老鷐子”们的屁股后面,摇摇摆摆地遁入苇丛深处。再过几日见了,饱食鱼虾的它们,不知何时已然长硬了翅膀,以一种相当“傲娇”的姿态,眨眼之间就“扑扑楞楞”地飞上了遥不可及的湛蓝天空。

由此而推想,其时的同伴们似乎觉得,蒲苇丛中的鸟蛋,大概永远都是掏摸不尽的。

至于鱼虾,那是永远不屑于耗时费劲去钓的。只须选一个毒日头蒸矄得家犬们“呼哈”着舌头喘粗气的午后,油光水滑的一帮孩子们,先是蹿进水中扑腾得浑身湛凉——那时,自以为得计的草鲤和鲫鱼们早已在某一处芦苇丛里躲藏的不耐烦,惊呆于浑水之中辨不清东西南北,常常是一摸一个准,被同伴们从容不迫地“围剿”上来,以柳条一串串地穿了鳃,滑溜溜地背在一副光脊梁上。

返家之时,少不得一番炫耀。不惟仍然面不改色地裸着一溜晒作“黑铁蛋子”颜色的光屁股,而且特意经过村头几棵大杨树下,自那一堆摇着蒲扇的老嬷嬷们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留待晚饭时或煎或炸了,给田坡当中劳累了整日的爹娘们佐餐下酒。

堆头大些的,则以数张绿意盎然的荷叶盛了,摆放于村头路口,胡乱叫卖出去。彼时也论不得斤两,即便到手不过几毛几分钱的油盐酱醋钱,便已然十分知足了——说到底,乃是以此种并不辛苦的“创收”行为,换取严厉的父亲们不再咆哮着伸出摞了数层老茧的巴掌,教训眼底下这些老是“不长记性”的野小子们,不经允许,就又屡教不改地“玩了一回性命”。

许是日久生情,在那片可爱的水面上,最瘆人和丑陋的水蛇们,瞪着一双墨绿而幽深的小眼睛,绝不会傻等着谁折了柔韧的树枝去抽打它们。而是一瞅见我们黝黑的裸体下饺子一般腾跳进水中,立刻就会悄无声息地蜿蜒着幽灵一般诡异的腰肢,乖巧地潜入深水,游向远方。

而最富刺激,却又能获得父母们欣慰的一件“营生”儿,大概莫过于“拍河蟹”了。

立秋节气前后,一早一晚都有了些凉意。挎上一架条筐,再挟上一柄“呱哒”(农家用来拍打成熟的作物穗子,以收取粮食的一种老式木制工具),提盏灌满煤油的马灯,日头甫一落山,就要三五成群的分布于浅水区的泥滩上蹲守。

临出门时,老人们少不得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一定要穿上旧胶鞋,如若惯常于光着一双脚丫子,冷不丁踩上棱角分明的河蟹,必定会让它扎了或夹了的。

夜是越来越深,马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点亮起来。然而蹲守的伙伴们彼此之间不能交谈——河蟹这东西,其实机灵得很,一说话就会惊了它。好在夜凉如水,秋虫唧唧,倒也算得上另一类极其解闷儿的“天籁”呢。

容不得打盹,便见黑压压一片拳头大小的河蟹,朝向着灯笼疑疑惑惑地爬将过来。先是最大个的“首领”于距离马灯约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下来,竖起眼睛观察,这时,藉着蒲苇的遮挡,一呱哒拍过去,随后迅速抓起来扔到条筐里。猛然听到“呱哒”一声响,其它河蟹如闻炸雷,全都趴伏在原地不动了。

然而过不了几分钟的光景,河蟹“团队”中最大个头的又前仆后继爬了过来。

复又是一呱哒,于是前一个过程重新演绎一番。

夜是更深沉了,肚子不知不觉吱吱溜溜得响闹起来。这时,隆起一些的岸上,早已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揉揉疲乏的眼皮,挎了满满一条筐顶盖肥的河蟹,挑出最肥硕的几只扔进火里,只一会儿就吱吱啦啦地飘出诱人的香味,每个人都是“啯啅”得满嘴流油。

因为这东西太多,过了宿又极易伤人胃肠,那时的人们一般是不屑于食用的。而是将它挎回家,次日起早上碾,碾碎之后“撮”肥猪。直到如今,老家年长的人们,尚清晰地记得圈中肥猪吃河蟹的模样:它眯着一对滚圆小眼睛,先是小口小口陶醉地咀嚼,而后是兴奋得喘着粗气,一口一口的大嚼,阔嘴里涎沫四溅。“高潮”时分,竟然犹如看家狗们一般,可笑地摇动一截儿光秃秃的尾巴……

这些年来,缘于早年间那些密集而又酣畅淋漓的豪雨,竟然已成为时下家乡人忆旧话题中“可歌可泣”的奢侈景象,便怪不得童年那诗情画意十足的大水泊,逐日干涸作一大片枯草丛生的丑陋滩涂了。

数十年光阴转瞬,我仍愿昔年那些鲜活的片段,时时走入我的梦境,不只是因为童年那些无拘无束的快乐时光。永远铭记于心的,更有当年“穷人孩子早当家”的茅屋陋檐之下,体会父母苦苦支撑起来的那些清贫而又亲切的日子,曾经自觉自愿地付出过些许帮衬和劳作——尽管绵薄,至今却仍然深感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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