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枣

    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我们家就开始有果园了。我们村里的地,大部分在青山脚下和半山腰,水利灌溉不便,村里便统一种上了苹果树。种果园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且不说春夏秋三季的剪枝、除虫、灌溉、追肥、除草、稀果、摘果等等的繁琐操劳,单就一个冬季天天早出晚归的赶集卖果,其中的艰辛劳累,不是外人所能够想象的。

      每天天还不亮,就要早早起床。匆匆扒拉几口饭,就得往集上赶。冬天的早晨,天冷的刺骨,风碰在脸上,刺啦啦的,酸疼不已。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么冷的天,却不敢喝点热汤热水,为啥?怕上厕所。男同志们好说,随便找个墙角旮沓,就能解决。女同胞可就麻烦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少喝水甚至不喝水。如此一来,身上本就微弱的那点热乎气,一出门,被风一扫,那种彻骨的凉,从头到脚,直窜进人的五脏六腑。好在,那时候的运输工具是小推车或脚蹬三轮,过不了半个时辰,虽然手还是冻的生疼,背上却已经开始冒汗了。

      来到集上,得现找摊位。从集这头走到集另一头,拿几条破编织袋子,找几处空着的地方铺下。多铺几个地方占着,是为了“保险”起见。因为空着的地方,说不定是别人买了的常年摊位。遇着“倒霉”,起早摸黑好容易占的摊位,就白占了。而赶上运气好,占多了的摊位,可以送给同村的来晚的人,赚个人情。

      母亲说,赶集,最怕的是赶偏了集。附近卖水果的都聚到一个集上,那这个集就“白瞎”了,价格便宜还卖不动。所以,赶集的人都是单枪匹马,各走各的。只是这样,走早了,天太黑,一个人还有点害怕,走晚了,又怕去了占不到好位置。而且这大冷的天,还不敢喝点汤水,几天下来,嗓子就上火沙哑了。虽然赶集“不是人干的活”,但是家里的四亩果园,还是要靠母亲自己赶集去卖。

      后来,母亲长了一场病。痊愈后的母亲,手臂没有了以前灵活,赶集比以前更加吃力。父亲就把家里的果园卖掉二亩,只留下二亩,以此来减轻母亲赶集的辛劳。

      再后来,母亲渐渐年纪大了,太远的集去不了了,只能赶附近的小集。小集人少,散市快,一个集下来,往往卖不了二筐苹果。母亲只好上午赶集,下午再去赶夜市。只是这样,母亲便一整天都不怎么敢喝水了。那几年,每到赶集的季节,母亲的嘴唇就像干裂的老树枝,上面翘着一层层裂开的皮。嗓子变的沙哑低沉,脖子上是一块块因嗓子疼急了用手自己捋捏出的红斑。这种情形,往往要持续好几个月。

      我和姐姐劝父母把果树都锯掉,改种简单的小麦和玉米,父母不肯,说这二亩果园的收入,够他们一年的花销,趁着还能干动活,就多干点。说到底,父母是怕加重我们这些子女的负担。在他们心里,子女向他们索取是天经地义的,而他们接受子女的一点点孝敬,却会让他们觉得于心不忍和不安。

       直到后来,父亲在邻村的花圃找了一份活干,增加了一份收入,才把二亩果园又锯掉了一亩。剩下的这一亩果园,不管我们怎么要求,父母坚持留下来。母亲说,留下这一亩果园,你们四姐妹吃水果就不用花钱了。

      直到前年,果园的地邻把果树都锯掉改种了小麦,父母怕自己的果树影响地邻小麦的长势,才忍痛把剩下的一亩果园也全部锯掉。至此,我们终于替母亲松了一口气,母亲终于不用再赶集卖水果了!

      果园没有了,父母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却长成了气候。开始的几年,枣树不温不火的一年结个三四十斤枣,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这个摘点,那个捎点的,也并没觉得有什么惹眼之处。只是今年,这棵枣树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发了狠的,一口气结了近百斤大枣。这棵枝繁叶茂的枣树,就站在父母院子里西屋的前面,像一位忠诚的卫士,任劳任怨,默默守护着小院。那满树的枣子,像一个个调皮的娃娃,有的爬上了屋顶,探头探脑的望着远处的世界;有的窜上了墙头,你拥我挤,密密麻麻的,煞是喜人。

    

     几天前的一个午后,母亲打来电话,说枣子开始熟了。她摘了十几斤枣,要来离我家百米远的夜市卖枣,让我抽空去拿枣吃。母亲说,今年枣子结的多,咱们也吃不了,可以卖掉一部分。母亲又说,这个品种的枣子,她打听过了,甜度大的,能卖到七、八块钱一斤呢。母亲的喜悦,隔着电话线穿透了过来,在母亲的诉说里,我仿佛看见七十多岁的父亲,一会踩着凳子,一会爬上梯子,一会站上枝杈,一会爬上屋顶,或躬身,或猫腰,小心翼翼的把一个个藏在叶子底下的红枣宝宝认真的挑摘下来,放进随手的小提篮里。摘满一篮,用手掂掂分量,喜滋滋的,慢慢的俯下身,递给站在树下扶着梯子的母亲。静谧的阳光,透过枣的缝隙,跳跃着撒下来。一会跳到母亲仰着的脸上,一会又跳到母亲佝偻的腰身上。时光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两位可爱的老人,默默的替他们的子女陪着他们。

     母亲有两年没卖过水果了,这“初来乍到”的,会不会不习惯了?看看时钟,下午二点整。以母亲的性子,估计怕占不到摊位,应该早来了。我带着不睡午觉的儿子,骑电动车决定去夜市看看。果不其然,一到夜市路口,远远就看见母亲推着电动三轮,正左顾右瞧的找摊位呢。一看见我,母亲好像看到了“救星”,连忙问我:“你说在哪里好呢?也不知道哪个位置还没卖号”,我把母亲领到旁边朋友茶莊的门前,让母亲在那里卖枣。母亲不放心的说:“万一也卖了号呢?万一人家待会来了撵我呢?”,七十多岁的母亲,没有了以前的自信果敢,此刻像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脸上写满了无助和茫然。看到母亲这样,我的心突然感到好疼,母亲终是年纪大了。我对母亲说:“放心好了,我给朋友打个电话,一会他来了照应您一下”。

      虽然已是秋天,但七月晌午的阳光还是燥热的很。三岁的儿子嚷嚷着说热,母亲赶紧说:“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大中午的,带他出来别上火”。是啊,这么热的天,小外孙出来一刻  都怕他上火,而母亲自己却要在这太阳下晒一个下午。

     拗不过母亲,我只好先带儿子回家。路口转弯的时候,我本能的回头搜寻母亲。傍晚很是繁华的夜市,此刻百米多长的地方,只有母亲孤零零的坐在那里。顽劣的骄阳斜在母亲的上方,大片的光泻下来,像一团火,把母亲围困在那里。我突然想到,忘记问问母亲有木有带水了。

       我猜想,母亲一定像从前那样,下午赶夜市,中午吃饭时就不敢喝水了。这么热的天,不喝水可怎么行。我准备回家装瓶水给母亲送回去。回到家,儿子闹着要睡觉,送水的事便又放下,先哄儿子睡觉。

       望着熟睡中儿子鼻尖上的汗,想起烈日下的母亲,我的心一揪。得想办法帮母亲卖枣,不能让老母亲再受这样的劳苦!我想到了微信,想到了朋友圈。自己也经常在朋友圈买东西,何不也在朋友圈帮母亲卖枣呢!我找出去年和儿子回家摘枣的一个小视频,转发到朋友圈和几个聊天群里。说实话,平时让我打打店里的广告,我还是得心应手的,初次卖这样的吃食之物,而且是母亲家的,我有点难为情。朋友圈里买的东西,有时候它买的是一份信任,更多的时候,它买的是一份相互的照应和帮衬。成就了买卖,也成就了一段至真至纯的情意。但也正是这情意,让我觉得自己家里树上结的枣子,怎么好意思收钱呢?但是又一想,这是母亲的枣子,母亲还指望着它来换日常的花销呢。正犹豫着,很快就有群友开始发消息询问价格和卖枣的位置。我赶紧打电话问了问母亲在夜市零售的价格,一一回复给各位群友。

      第一笔成交的五斤,是我的一个初中女同学。价格还没发上,一看见我的信息,二话没说要了五斤。“谢谢”二个字,我一直没对她说。同学之间的那份照应,那份了然于心的至情,又岂是两个简单的“谢谢”所能表达的呢!买五斤枣不是什么大事,也用不了几个钱,但是所谓“以微知著”“以小见大”,从对待一件小事的态度,足以看出对方为人处事的格局。

        一会的功夫,就定出了三十斤枣子。我欣喜若狂,赶紧打电话告诉母亲,以后她不用再来夜市卖枣了,树上的枣子,我都在网上定出去了。临挂电话,我听见母亲对身旁的人说:“我闺女打的,卖完这些枣,让我不用再来夜市卖了,树上的枣,她都在网上定出去了”。听得出,母亲的大嗓门里透着喜悦和自豪,仿佛她的女儿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仿佛她的女儿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让她在第一时间,迫不及待的大声宣告给别人知道。

        父亲每天摘下五斤枣子送来我家,然后我托人捎给买主。父亲送来的枣子,都是爬墙上树单个挑摘的,父亲说,摘枣不能用杆子打,光图省事不行,打下一些不太熟的,捡出来扔了怪心疼的,掺在里面卖给人家,就是糊弄人。你糊弄人家一次,人家以后就不会再买咱的。做买卖得凭良心。父亲就是这样,向来以他自己的标准来做任何事,毫不含糊。

        

       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照应的,生意也是。你给予了别人方便,就会收获到更多的方便!正如路,都是越走越远,越走越宽的。

      在此,由衷的谢谢今年买我枣的朋友们!您买的是枣,成就的却是我的一份孝心。于我而言,只要与“孝”沾了边,这份情意,就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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