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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风雅遇上穷年的窗棂

 

   当风雅遇上纸墨,就成全了书法艺术;当风雅遇上经纬,就织编出绚丽的云锦;当风雅遇上汉字,就吟咏出了摇曳多姿的唐诗宋词。而当风雅遇上我穷年的窗棂……

我早已故去的祖辈们恐怕从来不知有“风雅”一词,我虽然懂那么一丁点儿,可也从未觉得这高贵之物会与他们有何关联。直到今天,当我回头,才似乎恍然发现一个掩藏已久的事实真相。出生于民国初年、活了七八十岁的草芥百姓,你就结合大时代背景想想吧,他们在这个世上除了企盼能吃饱肚子,还会有什么更高层次的追求?你若这样考虑,你也错了。

我的童年基本包揽了上世纪整个七十年代。彼时,我跟父母已搬进新盖的镶着玻璃窗的房子,祖父母却仍执意住在老式的土屋里,同村里的不少人家一样。老屋构造大概是这样的:半米多高的青石地基之上竖起四堵粗糙的泥巴墙,面南一侧开扇不大的窗洞,窗洞用木棂撑起来,木棂上用糨子糊满白纸,或者是透视度更差一些的报纸。窗纸中央剪开一个瞭望口,用于察内观外,也利于通风。冬天不需要风的时候,就把瞭望口的小帘子遮放下来。但如此粗陋的结构仍然难挡刺骨寒气从窗缝里丝丝缕缕灌进,于是,每到冬季,祖母就用不知从哪找来的塑料啊啥的钉上,尽管这样视线会受一定程度的影响,甚至风暴肆虐起来,并不着实的塑料布鼓动窗棂的呼达呼达声还会惊扰深夜安眠。

不必说现在的小孩,连我这经历过的人回想起来,当时的那方狭小昏暗的窗子是多么令人不堪啊。可是,我祖母她们,偏偏要在这样一个不大的格子上,固执地倒腾出一点花样儿来。快过年的时候,一堆老太太今天来你家,明日到我家,盘腿坐上土炕,守了一张很大的红纸,各操了一把剪子,嘴里唠啊唠,手里铰啊铰。她们都说些啥呢?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哟,年尾巴上,借下的要还了。可实在人家不还呢,也别去问人要,谁还没个难处?

她们还说什么呢?

——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年?人啊就得活个精气神儿,没钱买猪头吃,还不兴多铰个画子(剪纸)添添喜庆?

老太太们都是自带剪刀,到哪家,就集体给哪家铰,凑一块无非是图个热闹。可不是,那年月,街访邻里过得真像一家人啊。

我七岁之前没上学时,一入冬,大多跟了大人猫在屋里,上学以后,则是跟放了寒假的小伙伴在家里窝冬。一转身,哦,那张大红纸呢?它没了,它被老太太们瓜分成了一片一片,那一片一片在她们的手掌里折啊叠啊,又在剪子的两翼间出溜出溜地扭啊转啊,流畅优雅得真像是借了冰上速滑运动员的力!当我还在专注地端详猜测究竟会铰出个什么来时,老太太啪——撂下剪子,冲我笑笑,似乎要揭开谜底一样地,将那摞红纸轻缓缓地在掌心里摊展开,呀,是一朵姿态优雅的腊梅,还有牡丹!是一只生动的蝴蝶,还有喜鹊!我心里便也顿时像开绽了腊梅和牡丹,像欢腾起蝴蝶和喜鹊!

铰完了,我祖母从中挑出些牡丹腊梅之类的花来,也不怕耽误了自己吃饭,用她不啻于艺术家的创作激情,不厌其烦地冲着窗子下半部分左瞅瞅右对对,最后才一丝不苟地贴正了。然后,再拿来喜鹊蝴蝶,挪到窗子上方,也是来回摆弄来比照去,直到找到她认为的最佳位置,终于肯把它们斜斜地粘贴上去。这时我会喊,喜鹊贴歪啦。又喊,蝴蝶光粘住了个肚子。祖母不看我,专注地瞅着白窗纸上一枚枚精致的小画子,慢慢悠悠地念叨,傻孩儿啊,喜鹊斜着飞才好看呢!蝴蝶翅子要竖起来才能上天呢!

    从我记事起,老太太们都是逢年必铰画子,后来我祖母她们都住进了玻璃窗的大房子,也还是年年铰,年年贴。虽然,这时年轻一代已不怎么喜欢在窗玻璃上贴这种东西。也难怪我奶奶她们,自打结婚过了门,有了自己的家就开始铰呢,这多少年了,都成了她们生活生命中的一部分了!而哪一回,老太太们铰的画子窗上都贴不下,那当然是有意而为。剩下的,粘到四面墙壁上,衣柜上,镜子上,门上……没余钱置办屋里的硬件,比如说找木匠再打制一个更像样的饭橱啦,可是不要紧,我小时候,买张红纸才不过几分钱。实话说,我祖母她们的审美能力一点不亚于现代人,那时就很懂得室内软装饰的强大效用了。还别说,经她们这么一摆弄,屋子里立时被映照得红通通,美艳艳,充满了暖意和热闹。

    花在下,飞虫在上;花要粘对位置,飞虫要放开它们的翅膀,还最好是一个斜掠的姿势……原来,一帧小小的剪纸里也可以包含人们对大自然原始又古朴的尊崇,对生活的豁达乐观和美丽希冀!

    这群老太太,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大约都没进过学堂,长大了,嫁到外村,继续过有时是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然后生儿育女,五六个孩子拉扯起来,中间的艰辛总该是尝遍了的。不是吗,她们终年呆着的两三间小屋里,除了结婚时娘家陪送的作为嫁妆的两个木箱,除了分家时公婆给的两个盛粮的瓦缸,除了随后自己陆续添进和建造的一张饭桌,两个杂物柜,三张条凳,若干锅碗瓢盆以及院子里的鸡窝猪圈,一个压水井,好像真没有什么了。可是,别以为她们的日子里就只有愁苦和怨言,就没有笑声和情趣。你看,她们不是每年都要乐呵呵地买来红纸聚在一起吗?那些漂亮的画子不是从她们灰黑粗糙的指掌间变化出来了吗?然后,不是被满怀喜悦地贴上窗子了吗?

人随时去,旧物不再。现在,每当春节临近,超市商场里偶尔也会碰到有剪纸摆卖,这时,我总像被什么拽住了脚步,看着它,想起当年祖母那扇木棂贴画子的小窗户,想起我们村子里很多人家这样的窗户。我们得在现世凡俗的园子里种上一点诗意和情怀,这是我祖母用行动告诉我的。老太太可能不会料到,她儿孙辈的物质生活会很快变得这般宽裕,当岁月的河流滚滚向前,我们的窗玻璃上已不再贴画子,我们其实还可以换成其它好多别的:挂上会唱歌的风铃,五彩的缨络穗子,或者DIY手绘心仪的图案……

时间的确能改变很多,有些却一代代往后传承,相信人类在,它就不改。可是,我们的这些与祖母她们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我想,只有那些从苦难土壤里窜发出来的朵儿,才是分外地花照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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